孟荣山勉强勾了勾嘴角,道:“好,咱们一个大器晚成,一个少年英才,总能等下一科的!”孟荣山心想,五十少进士,他才三十出头,考上进士也是人才啊!反正妻子儿女在老家都有生计,他安心在京城再奋斗三年,争取一举上榜!自己考举人都蹉跎了好些年,完全就是厚积薄发型人物啊,要淡定,不要灰心!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孟荣山在心里勉励自己。
最后几名,基本上是属于早有才名的,众人虽然知道不可能落到自己身上,依然专心听着,这就是自己这科的魁首人物啊!
等到最后有报喜的幺儿挤着挤着往这边跑的时候,孟荣山紧张得站起来了!难道自己还有入前十的运道?什么淡定,就滚一边儿去,我的进士!
“恭喜福建省泉州府永宁卫黄柳老爷得中贡士第四名!”第一个幺儿还在门外就兴奋喊道,柳娘起身扔过一锭雪白银子,笑道:“多谢了!”
一两银子啊,就这么抛出去了,显见是个豪客!报喜的七八个幺儿顿时围在一起,好话不重样,狠狠恭维了一遍。
柳娘扔出去一个荷包,道:“且拿去平分!”
“恭喜贤弟!”众人齐齐恭喜他,坐在这座酒楼里的,就没有比他年纪更小的。
“运笔惊人,文曲下凡啊!”花渊笑道。
“花大哥也来打趣我,幺儿们就是吃这口饭的,他们的话儿哪儿能信,臊得我一张老脸通红!”
“我可没看出来,只见你淡定从容,我这二百名开外的都比你兴奋!”花渊真是笑的嘴都合不拢,随时随地展示他的大白牙。
“面上淡定,心里激动,俗称闷骚。”秦玉军补刀道。
第180章 渔家傲
会试过后便成了贡士, 而殿试一般不会黜落人, 成了贡士, 进士就是板上钉钉了。此次他们一同应考的四人, 只有孟荣山未曾得中。当天孟荣山就与闽南那些未中举人一起, 出去喝酒解闷了。
“孟大哥学问不差, 怎的这次就未中呢!”花渊搓手,“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你们说我是不是太喜形于色了, 会不会让孟大哥不高兴?”
“你也太小看孟大哥了。孟大哥经历过的事情比我们都多, 他若是会介意, 这么多年就不会安心在闽南半读书半经商了。”柳娘挑眉。孟荣山考中秀才之后, 最大的收入有两份, 一是给每年靠秀才的人做保人, 二是投资经商。大明可没有官员不能经商的规定,爱惜名声的也最多挂在族人、旁支或者妻子名下。自从万历皇帝上台、张居正改革之后,经商风气更浓。
“黄贤弟说的是,我们还是先说说殿试的事情吧。”秦玉军点头, 为了不影响孟荣山, 他们俩白天都到黄柳的宅子来商议殿试的事情,免得给他难堪。
“也没什么可说的,照常发挥就好, 名次估摸不会有大变化。倒是花兄,你可要去殿试?”柳娘问道。
“花兄弟这名次的确不好,容易落入同进士里。若是此次殿试不去, 下次直接参加殿试,主考官也明白推后一科参考的用意,稍微一抬手,就入了二甲。再者,多三年时间,文章又该有多大长进?”秦玉军是赞成花渊这科不考的。
“到时花兄可多参加诗会文会,名气出去了,考官也会酌情考虑。”柳娘也跟着劝道。
“嗨,你们说的这些我又何尝没想过。可我这脑袋,实在不是读书的料,读了几十年,而今妻也有子也有,还总仗着家里供养有什么意思?同进士就同进士吧!”花渊笑道,“去了一回申时懋大人的赏花宴,才知道要在京城里闯出名头可不容易啊!”
“同进士难越三品官位,花兄还是再想想,不可意气用事。”
“说的好像我得中二榜就能当三品大员似的!”花渊嗤笑,多少人一辈子能五品官致仕就谢天谢地了。“好了,好了,你们都不必再劝,我心意已决!”
都是成年人,花渊既然有了决定,秦玉军和柳娘也不再劝说,三人一同复习,准备殿试。
“唉,你们说这次殿试要不要改改文风。陛下虽登基十年有四,但仍旧是少年,与我等意气风发相类,若能合了陛下眼缘,说不得……”
“碰!”秦玉军卷起书卷给花渊脑袋上来了那么一下子,“这可真是说不得!陛下乃天子,天人神授,岂会与我等凡夫俗子相类。你还真以为卷子是陛下一张张看的吗?没到陛下手里,大学士们就先刷下去了。”
“说的也是。唉,我嘴里说着同进士无妨,其实还是想走个捷径,能得进士何乐而不为呢?”花渊自嘲。
“英雄不问出处,咱们能读书科举已经是难得的机缘,普通老百姓见了也只称呼一声进士老爷,谁还问你是一甲还是同进士呢?”柳娘安慰道:“正经殿试之前还有一次复试,复试教授礼仪,核定人员,也很重要。殿试乃是礼节性的,只要不出大意外,名次都不会变动,咱们也不要掉以轻心。”
“黄贤弟说的是。”两人拱手,不再谈这些有的没的,专心埋首于书本。
放榜后第三天就进行了复试,今年的复试没出幺蛾子,一个人都没有黜落。复试的七天后进行殿试。
殿试在保和殿进行,众位贡士按照复试排练好的礼仪,三呼万岁之后落座答题。
柳娘落座之后,就听见一声短促的惊呼,而后是许多衣服摩擦的声音,余光一瞟,原来是皇帝离开了。
这可是殿试啊,在保和殿中坐着的,都是天子门生。进士们的地位之高,只看普天下除了皇帝,只有每届状元能走午门、端门,就可窥一二。在大明,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文人地位之高不言而喻。进士则是文人中的顶级阶层,不管是为了拉拢人才,还是表明政治立场,皇帝在殿试的时候,至少要礼节性的讲几句话吧。当然,要是像成化皇帝一样结巴的,可以不说。可在怎么着也要多留一下,表示看重吧。
当今皇帝倒好,不讲场面话,也不走过场,遇上个这么个反对形式主义的上司,怪不得礼部的人要惊呼了。
殿试只有一道策论题,答案大约在两千字左右。柳娘余光看见周围同年已经开始磨墨起笔,自己打了腹稿,先把文字誊抄在草稿纸上。修改过需要避讳的,又以特殊格式誊写在正式卷面上。一应字体都用馆阁体,方正、光圆、乌黑、体大,有时候书法往往比内容更重要。
殿试也不是当天就能出成绩的,考到日暮交卷,贡士们鱼贯而出,试卷收存等待阅卷官打分。此次参加殿试的贡士有三百五十人,有十来位阅卷官通宵达旦,第二天就把卷子改出来了。阅卷官们汇报给主考官,主考官在众位同僚的监督、帮助下拆封。把前十名的卷子奉给皇帝,请陛下御笔朱批。
此次主考官由元辅申时行担任,怪不得太/祖皇帝千方百计废除了丞相制度呢?丞相的代替者,几个大学士都经常做主考官,朝廷新人加入,都得承主考官的情。
皇帝略翻了翻呈上来的答卷,他登基十多年,经历的殿试也有四五场了。先时有大明神相张居正做主,现在都由着他的性子来了。
“朕看了,都是一时英才。”
“陛下英明神武,才使得天下英才悉数归心。”申时行拱手道。
“也是爱卿勤勉爱民、襄助有功啊!”君臣先互拍马屁,相互奉承了一回。皇帝才道:“不过,朕看这名次排的不好。老成持重者才可担大任,朕看山东吴英就不错,又是圣人故里,端的是状元之才!”
申时行心里咯噔一声,心想这叫什么事儿啊!吴英可是在第五啊!先前陛下不是说年老的人保守不懂机变吗?为了皇帝这句话,他们特意把年轻些的浙江丁敏豪放在首位。再说了,而今科举场上也分南北,多少年了,都是南方举子占据压倒性优势,如今山东吴英突然出现,让举子们如何服气。自古文人相轻,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样的榜单贴出去,挨骂的不会是皇帝,只能是他们主考官啊!
“陛下……”
“嗯,还有探花,也要才貌相当之人才担得起啊,朕看泉州黄柳就不错。”皇帝完全没看见申时行一张老脸在抽动,不等朝臣们附和同意,自己就拿朱笔开始抄写前三甲的姓名。
得,皇帝都落笔了,对不对的也不必继续说,难道还能改不成。皇帝三下五除二就把朝臣们早就定好的名次给改了个面目全非,什么计划都要重新打算了。
前十名的名次让皇帝痛快改了个遍,原本的贡士第一名落得个传胪,真不知找谁说理去。
柳娘听到自己得中探花的时候,脑海中“主角光环”四个大字刷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科举人们都不稀罕状元啦,只奔着“才貌双全”的探花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