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犹不停歇,又提出了一个观测事实:在广州,每年夏至时,在井底能照到太阳,这说明,夏至时,太阳正好在广州头顶。然而,过了广州向北,无论什么地方,在井底都无法被太阳嗮到。
综合这三种现象,先生做了一个大胆的假设,假设大地是球形的。
做了这个假设后,先生将大地画成一个圆形,很轻易地就找到了这些现象出现的原因!
先生就此总结,大地是球形的,以后我们可以将大地称为地球!
先生犹嫌不满足,还根据大地是球体的假设,大胆推论:如果一个人一直往西走,不管花多少时间,他一定能回到原地!
虎丘交流会第一日详情马上被扬州时报刊载,并且还刊载了宋应星亲自执笔的文章:格物致知的一般研究方法。
宋应星提出,要研究自然界的现象,可大胆地进行假设,若假设能解释一些现象的原因,并且根据假设做出的推论也能被证明是正确的话,我们就认为假设是正确的。
宋应星结合大地是球形的假说,详细解说了自然现象的研究方法,最终提出,若一个人一直往西走,真能回到原地的话,那么,大地就是球体,称为地球!
消息一经传出,舆论界大哗,不知荆州在折腾什么。
这样的交流会,交流个屁啊!难道复社和东林党引经据典,根据古籍证明是天圆地方,那岂不是笑掉人们的大牙?
可以预期,虎丘交流会成了荆州的独角戏,娄东二张成了荆州的托儿!
远在荆州的林纯鸿听闻虎丘大会开始,扬州时报按照计划刊载文章后,压抑不住内心的兴奋,对张杰夫说道:“先是接触思辩学,现在又接受科学思想的洗礼,费尽心机,总该为大明科学时代的来临添了一把火吧?”
第五百七十三章 分崩之初
虎丘交流会开始后,钱谦益和瞿式耜安坐于常熟,密切关注交流会详情。网待他们从报纸上得知行知书堂弄出什么大地是球体的破烂玩意后,惊疑不定,立即从常熟赶往虎丘,面见娄东二张。
娄东二张正彷徨无计,见两人到来,大喜,一同参悟林纯鸿背后的深意。
四人之中,包括瞿式耜在内,做官的经历少得可怜,唯有钱谦益正式生涯漫长,见惯了官场上残酷斗争,心态最为平和,眼光最为长远。
这些时日,他不停地反思,也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钱谦益道:“从顾山讲学,到赌博之争,又到虎丘交流会,从一开始,我们从大局上就输了!”
瞿式耜默然。显然,在来虎丘之前,师徒两人已经说过这事了。
张溥和张采愕然,惊问道:“牧斋先生何出此言?”
钱谦益叹息道:“无他,双方目标不同尔!一方是蚕食,一方是守卫,从林纯鸿将手伸入江南,并极力推崇实学以来,我们就一直处在被动之中。对我们而言,江南自成一体,砥砺品行,占据着思想上的统治地位,自然不容外部侵蚀,这是我们的目的。而对荆州来说,他们在江南一片空白,也没有多少人认同他们。他们之所以不停地弄出些奇谈怪论,无非就是吸引士子的眼球,不停地拉拢认同他们观点的士子。一攻一守之下,荆州的力量在不停地增强,而我们的力量则在不停削弱,此消彼长下,我们焉能不败?”
张溥一直得意于门生遍及天下,钱谦益的话显然在提醒他,荆州正不停地挖他的墙角。张溥脸上挂不住,怒道:“我们砥砺品行,切磋学问,复兴古学,难道有错吗?难道随随便便来一个势力,抛出一个歪理邪说,我们最终就会被蚕食而尽?”
钱谦益反问道:“平心而论,西铭先生认为思辩学是歪理邪说吗?”
张溥默然,半晌,方点头道:“虽译自西洋,但荆州多有创新,言前人所未言,道理颇为精深,不是歪理邪说。”
钱谦益道:“这就对了。还有最关键的,林纯鸿从崇祯二年白手起家,至今不过十年,却坐拥精锐士卒四五十万,下辖黎民上千万,实力甚至强过朝廷。天下人虽厌恶林纯鸿,但莫不承认,林纯鸿走了一条正确的路。有事实摆在那里,无论林纯鸿说什么,宣传什么,士子们都要想想,难道这就是林纯鸿崛起的原因?这才是最为可惧之处!”
张溥和张采皱着眉头,点头道:“确实可惧!”
钱谦益接着说道:“无法辩驳的崛起事实,再加上精深的学问,江南就有了被蚕食之祸,我们注定就是惨败的结局!”
张溥心里苦涩万分,钱谦益说得是事实,正因为是事实,才分外难以接受。不过,张溥是何人?是天下大多数士子的座师,内心骄傲无比,稍稍颓丧片刻,便从淫影中走出,傲然道:
“大明士子千千万万,岂能全部被荆州所蛊惑?牧斋先生这么说,太小看我儒学千余年来的底蕴了!荆州方面,无论推出的思辩学有多精深,始终掩盖不了林纯鸿无父无君之事实,更无法为其独霸一方保驾护航!现在已经不仅仅关系到大明的生死存亡,而是关系到我华夏文明数千年的传承!我辈正当奋起,竭力阻止荆州蛊惑人心!”
钱谦益心里暗道:荆州方面虽指出孔子的错误,但并未否定儒学,更未彻底否认华夏文明,反而颇多维护,如何就关系到华夏文明的传承了?
好在钱谦益对张溥颇为了解,知道张溥习惯于夸张,也不辩驳张溥的话,只是叹了口气,道:“哎……我已经老了,阻止荆州向荆州渗透的大任,也只能依靠你们年轻人了!自河东君离开后,我夜不成寐,茶饭不香,精力大不如以前。今后,我也管不了这些事,唯有醉心学问,以度残年。”
说完,钱谦益转头对瞿式耜说道:“式耜,你还年轻,今天就留在这里。为师精神恍惚,留下来,恐怕也做不了什么事情了!”
说完,钱谦益向三位告辞,三人苦留不住,只好任钱谦益独自返回常熟。
钱谦益对前途悲观失望,继而准备醉心学问,三人虽觉得可惜,但也没放在心上。毕竟,钱谦益一直作为东林党的精神领袖而存在,其操作实务的时候并不多,其执行能力也不如史可法。况且,即便钱谦益不问世事,精神领袖的地位依然在,影响不了大局。
三人皆是不服输之人,而且张溥说得也有道理,大明士子千千万,哪能都被林纯鸿拉走?如果不奋起反击,受林纯鸿蛊惑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到了那时,才真正悔之晚矣。
三人商量来商量去,认为宋应星所说的自然现象一般研究方法确实有理,无法辩驳。只是大地是球体,这个太匪夷所思。
张溥说道:“按照宋应星的说法,只要推翻大地是球体的推论,就足以证明这个论断是错的。只是,谁能证明一直往西走,不能回到原地呢?”
三人想来想去,瞿式耜突然灵光一闪,说道:“艾儒略来自遥远的西洋,见多识广,没准有证据。”
张溥和张采深以为然。
瞿式耜也不迟疑,马上前往上海,去寻找艾儒略。
第二日,瞿式耜见到了艾儒略,道明了来意,艾儒略哈哈大笑,拿出一份手稿,交给瞿式耜看。
艾儒略的一手小楷写得非常漂亮,遣词用句,丝毫不亚于大明士子,不过,瞿式耜司空见惯,也不在意,一目十行地往下看:
“……正德十四年秋,在西班牙国王的指令下,麦哲伦组织了一支五艘船组成的船队,以特里尼达号为旗舰,另外还有圣安东尼奥号、康塞普逊号、维多利亚号和圣地亚哥号,从塞维利亚,一路向西,经圣胡安,麦哲伦海峡,继续往西,抵达菲律宾。麦哲伦在菲律宾不幸战死,余部继续往西,经印度、好望角,最终回到了塞维利亚……”
瞿式耜大惊失色,连手稿掉在了地上也不自知,嗫嚅道:“难道大地真的是球体?”
艾儒略点头道:“确实是球体,一百多年前,西洋人已经证明了!”
瞿式耜又问道:“你的这份手稿,准备发往扬州时报?”
艾儒略摇头道:“个人认为不能在扬州时报上刊载,随便找个小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