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小子一个个的都冲着大鱼去了。难怪这么长时间一份折子都没收到,要是找大鱼,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
“怎么想的?”四爷转着手指上的扳指淡淡的问道。
弘历小心的瞧四爷的脸色,实在是看不出什么,这才赶紧道:“原因有三……”
四爷点点头,一副有耐心的样子,听他细说。
弘历这才放松下来,“其一,明正典刑。只要人有私欲,就有贪污,这是人性,想杜绝是杜绝不了的。试问哪朝哪代没有贪官?所以,这贪官是抓不完的。现在能做的就是先抓典型,杀几个高官大官,以正朝堂风气,警示人心。其二,朝廷需要。国库空虚,青海用兵在即,十三叔忙着粮草之事,银子早就捉襟见肘。除了高官大贪,哪里还能快速找到那么多银子?其三,人力物力财力有限,后续人才储备不足。若是大鱼小虾一把抓,儿子们除了疲于奔命,引发的乱象儿子不敢往深了想。官员大额空缺,吏部却没有可供选调的人才,谁来牧守一方?”
他一口气说完,就低下头微微往后退了一步,躬身听皇阿玛训示。
四爷身子往椅背上一靠,看向弘历,“抬起头来!”
弘历心里一跳,皇阿玛的声音并不怎么严厉,可他没来由的还是紧张了起来。他抬起头,跟四爷的眼神就碰在了一起,那是什么样的眼神?
黑黝黝的如同深潭,一眼看不到底。
只一眼,他赶紧低下头,不敢再看。
四爷皱着眉:“朕问你,你的话可都说完了?”
弘历心虚了一瞬,但还是点点头,“回皇阿玛的话,儿子说完了。”
“好!”四爷重新将桌上的几张纸捏在手里扬了扬,“你说你说完了,可朕觉得你还有没说完的话。这样,朕帮你把你不好说不能说的说出来你听听。”
弘历噗通一声跪下:“儿子不敢?”
不敢?
四爷闭了闭眼睛,完全无视他的辩解,只道:“其四,容易得功劳。尤其是青海一战筹银,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彰显了你的能力,获得不亚于军功的功劳。其五,风险小,麻烦小。别看官位大,但官位大有官位大的好处。官位大就意味着一旦招惹了这些人,弘旺他们根本就招架不住,那么招架不住会怎么办呢?惹来的麻烦自然又你王叔王伯们处理,你根本什么都不用费心,功劳你却能拿最大的一份。其六,人缘。你不想成为一个人人都惧怕的查贪皇阿哥!因此你处处隐在人后……”
“皇阿玛!”弘历脸都白了。没错,他就是这么想的。皇阿玛将他心里的每一分算计都瞧的清清楚楚,在皇阿玛面前,仿若一瞬间被剥去了衣服,又羞又恼又害怕……可是,他错了吗?到现在为止他都不知道哪里做错了。难道皇阿玛就不这么算计?
四爷叹了一声,“没错!这些你都没有做错。”
弘历愕然的抬起头,瞪大眼睛看着四爷。
四爷的脸色严肃了下来,“正因为有你说的前三个理由,所以私底下算计的这些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可是弘历啊……若是等将来有人力了,有财力了,有精力了,咱们也蓄积了人才了,要从根子上查那些底层官员了,要查那些离老百姓最近的贪官污吏了,他们位不高权不重,甚至所作所为都不会对朝堂大事有什么影响的这么一类人的时候,你会怎么做呢?没有了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做借口了,你会怎么做呢?会担心名声有污?会觉得可有可无而无动于衷?”说着,四爷的语气就严厉起来,“弘历,你现在告诉朕,你会怎么做?”
弘历仰起头,本来想否认,想辩解,但迎上皇上的眼神的那一瞬,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父子两人对视着,谁也没有说话。
长久之后,弘历才道:“民贵君轻,这话儿子懂。”
四爷的神色和缓了一些,等着他往下说。
弘历嘴角抿了起来,他知道,在皇阿玛面前,还是有什么说什么的好。于是神情难得的倔强了起来,“民贵君轻,可也得君先是君才能说其他。”
这话绕口,可四爷却懂了。他想说的是,作为君主首先做的应该是巩固自己的地位,只有君王的地位稳了,才能说其他。
这话错了吗?没错。事实上先帝晚年就是这么做的。他不是不想整顿,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党争夺嫡内耗几乎是耗尽了他的心神。而这些,恰恰是弘历后来被接到宫里抚养所看到的。
当然了,他也只看到了一面,看到了先帝处理这些事的手段,却没有看到这背后的无奈。
这时候四爷懂了,他跟弘历之间,差的是理念。
政治理念的问题,几乎是一个没有补救可能的问题。这个问题存在,就意味着自己出台的政策没有延续的可能性,意味着自己几十年可能就白忙活了。
林雨桐看着手里托盘上的四盏冰糖雪梨,叹了一声又转身回了后面。她刚才在外面听了一会儿了,她知道,四爷其实也是尝试着给弘历一次机会。十三岁的少年而已,还有很大的成长空间,真的其他方面都适合,大不了费心思把身上的一些毛病给扳过来也行。就算自己再生,是男是女说不准也就罢了,谁知道资质如何?真要是不擅长,到那时候怎么办?
今儿这一试,四爷大概是死心了。弘历很会办事,只要他想,他能把事情办的很漂亮。有算计有私心也不是错,要是没这点手段和心智,四爷也不会费心去点拨他。在四爷心里,很多事情都可以不计较,孝顺不孝顺这都是小节,刘邦那是人家抓了他爹要吃肉他都能笑嘻嘻要碗汤喝的人,不一样开创了汉室江山。可有些东西能不计较,但有些东西却必须计较。
传承与延续,这才是他想要的。
心里默默的叹了一声,转身坐了回去,只对三个儿子摆摆手,“都退下去吧。”
弘时和弘昼刚才吓的恨不能缩起来,如今一听这话,如蒙大赦,几乎是小跑着从御书房出去了。
弘历说不清什么感觉,也不明白皇阿玛是什么意思,但还是从容的退出来了。
一路往回走一路琢磨,细细想了一遍,还是不觉得自己什么地方做错了。如果自己错了,岂不是说先帝错了。皇阿玛对先帝是什么感情,他看的很清楚。作为儿子怎么可能说先帝错了?那么以先帝为榜样的自己,又怎么会错了?
但今儿应该还是惹了皇阿玛不高兴了,看来这接下来的差事得干的更漂亮才成。这么想着,就赶紧问跟在一边的吴书来,“他们出去多久了?”说着,又不等对方回答,脚步一转,“走,去五阿哥哪里。”
“咱们出来多久了?”弘晸扭脸问弘暄。
弘暄挠挠头,“两个多月了。”从来都没出来这么久过。
弘晸是九爷家的长子,虽然是庶出的,但没有嫡子的情况下长子就金贵了。弘暄是十爷家的嫡子,虽然不是十爷的第一个儿子,但前面的那些都夭折了。他下面就一个弟弟弘参,说起来也够十三了,可当时皇上宣召的时候恰好弘参病了折儿子折怕了的十爷哪里敢叫出来,这么一来,十爷府里就出来他一个。
跟他们俩一起来的还有十三爷家的弘暾。
只看这组队的人,就知道弘历当真是用了心思了。将九爷和十爷的儿子跟十三的儿子放在一起,还真是方方面面的都考虑到了。
弘暾很少说话,以前弘暄和弘晸以为彼此不熟的缘故,后来相处的时间多了,才知道他就是那么一个人。不爱说话,但却极为细心敦厚。再加上他年龄小,俩人刻意让着,三个人一路上倒也相处的融洽。
三个人弘晸年纪最大,今年十七了。弘暄十五了,弘暾才十三岁而已。三人出来带着的人不多,一人一个随从两个侍卫,都是各自的府里带的。剩下的什么都没有。不过这并没有关系。沿途都有人在打点,是弘昼派出来的人,不管是吃管用,并没有觉得哪里不顺心了。
可再顺心,这也是在外面,入了冬马上可就过年了,难道今年要在外面过年?
正说着话,门轻轻被推开了,弘暾脚步匆匆的进来,“两位哥哥,京里来信了。”
“谁送来的?”弘暄问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