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照片上的他,嘴角带着笑,眼泪却下来了。
你还是那么年轻,我却已经成了这副样子了。真到了那头,哪怕我不被三分六裂,只怕你也不认得我了。
轻轻的把照片贴在胸口,好像他的音容笑貌,他的温度还在一样。
我该怎么做?
他爸,我该怎么做?
抬眼朝后院看了一眼,有油本来有两个闺女,大的没了,小的也还好,后来添了个儿子,又没了。媳妇生这个小子的时候还伤了身子,说是把子宫都给割了。如今膝下也就只一个闺女。有粮呢,也只有一个闺女。因着影响升迁,一直也就没要第二个。要是再姓了金,郑家的根这就断了。
她没忘了男人当年说过,他爸就算是讨饭的,也找了女人生了他,叫郑家的香火传了下来。还说自己是郑家的功臣,进门就给他生了两个带把的。
言犹在耳!
可如今,郑家讨饭的时候都没断了的根,在如今就要这么断了吗?
她慢慢的闭上了眼睛,眼泪滂沱而下……
等调查组来到金家的时候,金家上下确实挺意外的。
怎么也没想到,事情过了这么些年了,还会被提起。
其实这种冒名的事不算是稀奇,但却真没几个人告的。其实哪怕是告了,哪怕是告赢了,你又得到什么了?
白白浪费了时间和精力之外,还可能引来意想不到的麻烦。
所以小老百姓,不是实在没法子,都不会走着一条道的。他们懂得一个朴素的道理,那就是上面没人,那顶替的事就成不了。既然有人,那你闹腾啥啊。
就跟金家一样,为啥憋着啥也不说呢。头些年不是特殊的年月吗?怕金西梅逼急了口无遮拦,那国民党特务的一旦嚷出来,就能要了一家子的命。后来那场大革命结束了,可政治氛围并没有立刻就好转,再加上,郑西梅给他儿子找了个好亲家,县里的武装部啊!你就是要往上反应,这部队的事,你绕的过武装部吗?
所以,时过境迁了,这口气能咽下得咽,咽不下活着血得得往下咽。
金家从金老头到金老二,从没想到有一天真有人会重提旧事。
人家问了,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
问说:当年被威胁,都有谁知道。
金老头对这事印象深刻,现在想起来,当时每个人每一个表情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屋里有四个人,我跟我老婆子,还有我大儿子,再就是郑西梅。”
于是金满城自然就被叫来了。
他脸上带着笑,还回味着把农村户口转成城镇户口那一刻的畅快!
人家问了:……你当是在现场?
“在啊?”金满城睁着眼睛,“我大姑跟我爸商量,说是叫我家老二去,还是叫我表哥去。我爸说谁都一样的……”
这话一出,问的人愣住了。
金老头愣了住,金大婶愣住了,就连金老二都愣住了。
金老二当是是不在场的,他是后来听老大说的,他当是并不是这么说的。
这问到人细细的打量了金满城一眼,眼里闪过一丝什么,“你确定吗?”
“确定!”金满城对着他爸妈挤挤眼睛,一副有话待会再说的样子。
来调查的人就笑了:“好的!没有要补充的就签字吧。”
没想到来走个过场还会出现这样的意外。走访了那么多人,说法都是一致的,反倒是自家人里,有人说了不一样的话。怎么想怎么有意思?这事传了这么些年,传的人尽皆知,他为什么早不辟谣晚不辟谣,偏偏这个时候来说了这一番完全不一样的话呢?
想到上面交代过,特意避开的武装部,这人就什么都明白了。这样的事情见的多了。无非是受到了威逼或是利诱。
他不动声色,他只负责详细的调查和记录,做判断的另有他人。
收了笔,他客气的笑:“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没有的话,今天就到这里了。”
金家人还都在愣神中,什么也没反应过来。
金满城呵呵笑,客气的起来要送客,“没有什么要补充的了,都是我们自家的事,还劳烦您跑一趟……”
李仙儿在门口还热情的道:“别急着走啊,吃了饭再走吧。大老远的,一顿饭都没招待……”
两口子笑容满面,很有几分意气风发。
这人正要起身,就听见门外有人喊了一声:“我还有要补充的。”
话音一落,金西梅就闯了进来,进来也不看金家其他人,只对着穿着军服的人道:“我哥哥说的都是实话,当年我是威胁过他,说了要是不叫我家老大去,就去举报他,这事他并没有冤枉我,我家老大就是冒名顶替的。冒的是我二侄子的名,本该去的是他,部队上的衣服都发下来了,按的是他的尺寸,我家老大穿上还有点大,我连夜的给给改了。裤腿上裁下来的布料我还保存着呢……”说着就摸了摸裤兜,掏出两节都是一扎长的崭新的军绿色的布来,“我的话句句属实,到哪我都不变。我这大侄子说的话,真不了。我家大儿子把他们两口子弄到农垦当工人去了,叫他们说啥他们就说啥。不信查查他们的户口就知道了,昨儿才迁走的。”
比起金西梅抽风一样说的这一番话,金家人对金老大更惊讶。
金老头不可思议的看向大儿子,“……她说的都是真的?”
金满城脸涨的通红,往后缩了缩,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说。
金老头站在原地直打晃,颤抖着手,“你爷爷说的真对……你爷爷说的真对……”
又是这么一句话。
当年老爷子在的时候,就看不上老大。觉得养儿子养成那德行,还不如不要。他当年最看不上自家老子那一套把孩子当猫狗的态度。会逮老鼠会看家的留下,啥也不会,又馋又懒还怂的一律赶出去,省的浪费粮食。
他觉得吃喝嫖赌的爹那话听不得,结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