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大队的大队长,是我媳妇的表舅。放在这里安全。”常大满朝防空洞外面的房子指了指,“那里有可靠的人住着,没人会进去。今儿表姐先把你的拉走,明儿我叫我大姑去,该叫大表哥过来拉了。也给预留了小两千斤,估计是够了。”
他们都是直接从各个大队买粮食。社员才不管这些粮食是卖给粮站了还是卖给谁了。分到钱就行呗。这些大队干部很多还能从里面赚一笔呢。
不过,敢这么干的人不多。但想彻底杜绝这样的事,那也是做梦。
像是常大满这样的,从手里过的粮食百万斤以上了,可他敢偷摸着买下来的,也就是几千斤。光是给林家和自己,就有四千斤。他还得给他家预留一点,再剩下的也都是这家一点那家一点的,都是小数目。
看得出来,他很谨慎。别人就算是要的多,他也不答应弄。小打小闹的百十来斤,这种忙他是肯帮的。
说到底,林家是个例外。
林雨桐得记下人家的人情啊。
一车拉不完,还把常大满媳妇表舅家的架子车拉着呢。两大车才算是拉完了。
这表舅也很有意思,割了十几捆青草,都码在了车上做伪装。还把他家的两个小子叫来,叫帮着林雨桐给送,“到了就说了老家去的人送瓜果呢。别多话。”他这么叮嘱儿子。然后又抱了几个南瓜给仍在草上面,才叫人走的。
一路走的不快,等天黑了的时候才进厂的。
门口的都是保卫科的人,四爷扔了一包烟过去,连个出来问的人都没有。
架子车一直拉到院子里。这两人帮着把粮食卸下来,就要走了。
林雨桐赶紧给下了一盆的挂面,切了卤肉叫美美的吃了一顿。
走的时候又给收拾了之前家里就有的火柴香皂洗衣粉包括煤油食用油香油还有黄胶鞋。把常大满的面子给的足足的。
过后林雨桐又重新备了一份,专门给常大满送去了。
常大满家的媳妇是农村出来的,是常大满下乡收粮食的时候认识的。长的壮实的很,属于高攀嫁给常大满这个在省城上班的工人的。所以,对常大满这头的亲戚客气的很。一句一个姐姐。
又看着这表姐着实舍得,一送就送这么些个。还有孩子穿的白球鞋。
高兴的什么似的,“留下吃饭,今儿我给咱包饺子。”
林雨桐哪里会留下吃饭:“厂里还忙着呢。改天吧,改天你们上我家去。我们那边大锅大灶的,地方开阔。”
粮站这边分了个宿舍,一家人挤在宿舍里。这媳妇呢,在外头街道办办的缝纫厂上班,赚的是计件的活计。肯定不如正式单位工资态度好了。
林雨桐要走了,这媳妇还不好意思呢,就说:“表姐以后有啥事,直接叫大满去就行了。买粮食,别人不行,大满肯定行,我家的亲戚都是城郊的,咱自家人好说话。要查都不怕查,就说把自家的粮食给了亲戚家了,他谁也管不着。”
好吧!拐了好几道子弯,多了一门亲戚。
林雨桐家拉了粮食回来,要彻底的瞒住人,是瞒不住的。她也不怕人知道,对外的说法,就是老家亲戚给的。
大家都信呢。
为啥啊?
报纸上可都登了:农业放卫星了!
先是夏粮,小麦亩产三千斤!了不起啊了不起!
听广播看报纸,再看看人家南方,水稻亩产八千斤,还一年两熟。
哎呀!还是当农民好啊!你看,人家金家林家的亲戚就是好,家里的粮食多的吃不了了,都给亲戚家整车整车的送呢。
咱家的亲戚怎么就这么不行呢?
把苗大嫂给后悔的啊:“你说当初咋非就觉得城里好,跟着铁蛋他爹跑城里来了。当然了,不是说工人不好,工人是有粮食,不敢放开肚子吃吧,但肯定饿不着。但想要放开肚子不计较着过日子,这还是得回乡下。你看人家那粮食,不多种,一家就一亩小麦,伺候的好了,亩产少说三千斤。这一家子就都是弥勒佛的肚子,那也够吃了吧。”
可不咋地嘛!
桂兰也是这么想的,在家就说她公公婆婆:“看看人家,在农村呆着,好好的种地多好。这会子家里收的粮食,只怕是堆不下了。偏要跑来。你们不在老家干活,人家队里也不给你们分粮食。搁在城里,我们一家的粮食都换成红薯都不够一家子吃的。你看把狗子给饿的,比丹阳都大,可重量呢,跟人家朝阳一般重。你们是不坑死我们不罢休啊!放着老家的好日子不过,就可着我们坑。”
她在家跳着脚的高声骂,谁也没觉得不对。
就是张宝柱都不说话了。
是啊!爹娘远不到不能动的时候,在大队下工干活,至少是个劳力。分个轻省的活儿,这夏粮下来了,肯定人人都有口粮的。以如今这收成,就是口粮再少,那也肯定是有富裕的。可留在城里,躲躲藏藏装病擦不至于被遣送回去不说,他们是没有粮食配额的,户口迁不到城里了。一家四口加上侄子,五口人的口粮却要七口人吃。去年冬天,桂兰就全把粮食跟桂兰嫂子兑换成红薯了。然后把红薯晒成干,磨成粉,一年到头就打算吃那个。也就那个能把肚子个哄饱。俩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营养跟不上啊!当娘的肯定心疼孩子,张宝柱呢,是既心疼孩子又心疼爹妈。这爹娘不愿意回去,他还能撵回去?无外乎有一口吃的,他得分出大半口给老人吃稠的,他喝稀的。
桂兰逢人就说:“不心疼孙子就罢了,连儿子也不心疼。我们家宝柱想办法把侄子弄到厂里吃上了商品粮了,就够意思了。可当老人的,就没个老人的样子。要是老家的日子实在过不下去,我们这当儿孙的不养爹娘那是我们丧良心。可是呢?老家丰收了,他们大儿子家收的粮食只怕是堆的没地方堆了。可却非赖着我们不可!等这日子过不下去的时候,横竖我带着俩孩子跳井算了。这不是天不给活路,是家里要逼死人命了。”
然后厂子里的人,见了张宝柱的爹妈,都不怎么搭理了。
两老人其实心里是含糊的,还问带来的大孙子呢:“咱老家真收了那么多粮食?我们都是老庄稼把式,地里能收多少我们心里有数。怎么可能收了那么多……”
“这还有假?!要知道这样……我都不出来看婶子的脸色了,在家里呆着多好!”城子带着几分埋怨的语气,“广播上都说了的。报纸上都写了的!这还能有假!”
“那广播员也不下地,写文章的也不一定懂种庄稼,他们说的能都是真的?”老太太不信,连连摇头。
城子就说:“您懂什么啊?广播报纸只管负责把看到的听到的告诉大家。他们敢这么说,那当然是有人负这样的责任的。你们不看报,啥也不知道。这秋粮就快下来了,报纸上都登了预计的产量了。花生一亩能产一万多斤,谷子至少都一万斤。这玉米还不往两万斤上说话。”他也劝老两口:“回去吧!赶上秋粮还能分一份口粮。顺便跟我爸妈说一声,先给这边拉上几车粮食吧,我二叔也怪不容易的。”
老两口面面相觑,琢磨了一晚上,第二天,启程回老家。
以前回老家还带这个带那个的,这次回老家,桂兰是看的紧紧的,一个线头都不叫带走了。
好家伙!没见过这么偏心的。大儿子家都恨不能吃一个馒头扔一个馒头了,还从我们这种为了你们只能吃红薯面的人家扒拉。没这美事了!
反正这一对比,把桂兰对公公婆婆仅剩下的那点情分都折腾没了。连张宝柱这个大孝子,对爹妈也有了些意见。
一口干粮都没给带,就叫回了老家了。
更是有像是苗大嫂这样的人,先是给老家写信,表示愿意跟老家的人换粮食。
也不说买卖,就说是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