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长卿不应是因为赵长卿与许家无亲无故,怎好去指责许涣私德之事,哪怕她好意提醒,也讨人嫌的很。再者,在赵长卿看来,许涣完全自作自受。小纪账房原也不是说给赵长卿听的,他完全是意在沛公了。不出所料,凌二姐当真是良善心肠,二话没说便一口应下。
待回了家,赵长卿私下同苏先生道,“这小纪账房年纪轻轻便写得一手好字,为人也文雅,说话处理颇有章法,实不像寻常出身。”
苏先生道,“这世上,有难言之隐太多,你只要摆正寻常心就好,不要深究。”
赵长卿望着苏先生一笑,“先生言之有理。”
苏先生总觉着赵长卿这话有些意味深长,不过,她早修炼出来的面皮,半点不觉异样,道,“明年阿白也十六了,我想让他试一试秀才试。”
赵长卿问,“是先生的意思,还是阿白的意思?”
苏先生道,“他现在正憋着劲儿念书,肯定是想下场一试的,试一试也好。”苏先生又道,“还得借小纪账房一用。”
苏先生买了几样果品,两坛好酒,叫苏白提着,带着赵长卿一并去拜访林老板。
时值傍晚,林老板正与小纪账房对账,见了街坊上门,林老板忙起身相迎,笑,“贵客临门,不胜荣幸。”
大家互见了礼,赵长卿笑,“早就想过来,就是一直见林姐姐铺子里生意忙,不好过来打扰。不知林姐姐同小纪账房何时有空闲?”
林老板聪明无比,当下笑道,“看来这提着礼不是来找我,是来找阿诺的。”说着回头瞥小纪账房一眼。
小纪账房颇是受宠若惊,“赵大夫有事吩咐就是,何须带这许多东西。”
苏先生笑,“贸昧上门,有事相求,小纪账房无须推辞。”便道明了来意,“阿白明年想下场考一考秀才,我那点子墨水,教些杂学还罢了,正经科举怕是不对路子。我看小纪账房是个有学问的,想请你帮阿白看一看文章,指点一二。”
小纪账房心里颇多思量,笑,“其实我学问也有限的很。”
林老板瞟小纪账房一眼,满是怀疑的问苏先生,“先生没弄错吧?你找阿诺帮阿白看文章?”上下打量纪诺一回,林老板耸耸肩,“他也就认得几个字罢了,刚开始给我做帐房时,算盘都打不熟,连盘账的本事都是我教他的,他能帮阿白看文章?阿白可是准秀才!”
这 种被心上人蔑视的感觉哟……好在小纪账房被林老板蔑视惯了的,很能适应一二。小纪账房是个温和性子,不动声色的对苏先生道,“以往在家乡时,家父也曾指点 过我的文章,只是未曾考得一二功名便流落在外。不敢说指点,我毕竟长阿白两岁,似阿白这样有灵性的学子不多见了,我倒是想拜读拜读阿白的文章。”
林老板给小纪账房酸得直捂腮帮子,赵长卿笑问,“林姐姐是不是嘴巴不舒服?”
林老板道,“给阿诺酸倒了牙。”
纪 诺瞪林老板一眼,苏白早有准备,见纪诺被林老板戏弄,忍了笑将袖中的文章奉上。纪诺徐徐展开,一目十行的看过,点点头道,“已经颇有文采了。似你这等文 章,便是在江南文萃之地考个秀才也不难的文采是天分,有文采的人,写出的文章便极易感染人。你不缺文采,缺的是一些历练。你的文章,中秀才易,若明年下 场,案首不敢说,一个廪生定是有的。就是秋闱,也在两可之间,若好生筹备,秋闱也能十拿九稳。磨炼几年,凭你的天分与勤奋,春闱亦非难事。难的是,取得一 个出众的名次。”
苏白道,“阿诺哥,我除了会念书,别的就不大精通了。”
“会念书已经很了不起了。”纪 诺一笑,他与三仁药铺是街坊,也稍稍了解苏先生的人品。唯有苏先生这样的母亲,方能养出苏白这样的孩子。有感于苏先生人品,纪诺并不绕弯子,道,“我看你 的文章,文采飞扬,内容也颇为翔实,已经很不错。不过有一点,你破题借鉴了许多前人的观点。古时圣人的话自是没错的,就是现在科举的四书五经,照样是圣人 所著。你想要有出众的名次,就要有过人的见解,然后以圣人之言为辅证,这才是最好的文章。再者,就是写出合考官胃口的文章来,这个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林太太听闻邻居来访,便备了桌不错的席面儿,边城民风开放,何况两家都是出来做生意的人,什么男女大防之类就不必提了。于是团团坐了一席。
林 太太是位颇为苍老的妇人,自面容上完全看不出是林老板的母亲来,说句良心话,说她是林老板的太奶奶都有人信。当然,林太太为人极是温和,这种想法只是各人 心中一过便罢了,没人会对这个苍老的妇人说什么不好的话。尤其林太太好意备了酒水,赵长卿苏先生苏白均道了谢。
林太太心下欢喜,先劝了一回赵长卿苏先生等人,又道,“阿诺,你喜欢的糖醋萝卜,多吃一点。”
林老板道,“娘,随便买些大白萝卜放窖里给这小子吃就成。这种细细的水萝卜很贵的,一斤够买一屋子大白萝卜了,何必糟蹋?我又不喜欢吃萝卜。”
林太太嗔道,“白萝卜炖羊肉好吃,这个水萝卜糖醋好吃。苏大夫、赵大夫,别介意啊,我们辽东人都是直言爽快的人,阿茜更是如此。她心肠好,就是嘴直,常得罪人,偏我又是个无能无才的,要不是有阿诺在前头帮衬,我实在不放心。”
苏白很知道为小纪账房说话,道,“林大婶,阿诺哥很有学问哪,要是阿诺哥科举,肯定能考个功名出来。”
林太太惊喜道,“原来阿诺学问这么好。”
苏白笑,“是啊,反正比我强。”
林太太道,“阿诺,你这样有本领,以后还是去考个功名吧。”
纪 诺假假谦虚,“就是念过几本书罢了。”或许是想到一些别的事,纪诺并未多说,微微一笑将话茬开,“明年考秀才,后年正是秋举之年。文章有不足是正常的,就 是状元榜眼的文章也没有十全十美的,你年纪小,莫因此就着急,慢慢调整就好。千万别因我一席话就大改了章法,那可就害了你。”
苏白正色应了。
与林家告辞时,天降微雪。
林太太命小丫环找了三把伞来,道,“路上千万小心些。”又道,“天晚了,阿诺,你穿上大衣裳送苏先生他们一程吧。”
纪诺去找衣裳穿,赵长卿笑,“婶子,不必了,我家就住后头,没有三步远的路。再者,虽说下雪,倒衬得夜间大亮,路也好辩,无妨的。”
林老板道,“提盏灯笼就是了。”又温声对林太太道,“赵家妹妹的武功好的很,娘不用担心。”
大家都这样说,林太太方罢了,一并送他们出门,望着他们走远,林家人方回了屋。
林太太在屋里悄悄问女儿,“阿茜,阿诺这样有才学,咱们可别误了他的前程,要不叫阿诺也去考个秀才试试。”
林老板饮了几盏酒,颊上微红,烛光之下,艳光更盛,懒懒道,“那得看他的意思。夜深了,娘,咱们也歇了吧。”
林太太见天时已晚,只将此事记在心上,暂且不提。
赵长卿苏先生苏白三个走在冷清的街上,赵长卿自撑一伞,提着灯笼照路。苏白撑一伞,一手搀着母亲的胳膊,苏先生另一边伞倒提着做个支杖。
赵长卿笑,“不知不觉的,好像一眨眼的工夫阿白就长大了。”
苏白听这话不禁抱怨,“卿姐姐就比我大两岁,你这话说的跟我娘似的。”
“我也算看着你长大的。”想着苏白小时候的白嫩可爱,赵长卿不禁笑出声来。苏白本就聪明过人,听赵长卿奸笑,不禁翻个白眼,生怕赵长卿拿他少时糗事说笑,忙道,“娘,阿诺哥还真是有学问。”
苏先生道,“难道你这么说。”苏白自幼念书出众,少年的傲气也是有一些的。
苏白道,“那天致仕的王老尚书也去了学里,山长拿了我们的文章给王老尚书品评,王老尚书看过我的文章,说的意思与今天阿诺哥说的相仿。”
赵长卿道,“既然小纪账房有见识,王老尚书寻常不能见,见小纪账房再容易不过,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只管去请教他就是。这种时侯别管什么面子不面子的,得了实惠是真。”
苏白笑,“我跟卿姐姐心有灵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