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厚福对女人的心思并不清楚,当初也是魏氏塞过来的丫头,是她的贴身丫环,据说性情温柔善解人意,服侍了他这两年,也没觉出不好来。
他抬起脚,示意瑞香不泡了,瑞香忙忙收摄心神,拿布巾子给他擦脚,这才听得他不紧不慢道:“妹妹今儿提起,让我将太太接了来。我原还想着太太在老家守着祖宅呢,不过听了妹妹的话也觉得不错。江南之地,向来学风盛行,况妹夫读书又好,大郎二郎也到了开蒙的年纪,沪州到底偏了些,请不到好先生。苏州就不一样了,不但能请到好先生,就算是妹夫闲暇也能教教孩子们,却是一举两得。”
瑞香擦脚的手都停了下来,心中暗恨。她早知自家大爷夫妇待这位姑奶奶不一般。她进胡府的时候,正是魏氏怀孕的时候,姑奶奶已经跟着夫婿上任去了。后来跟着魏氏几年,对这位主母的性情摸的很透,她最是性子宽厚,听她平日言谈之间,似乎姑嫂十分相得。
今日姑奶奶一家前来,她是小心小意的侍候,就怕哪里照顾不周,被这位当过官眷的姑奶奶挑出毛病来,惹得胡厚福不高兴了。哪知道千算万算,这位姑奶奶毛病倒是没挑,瞧着也是个好相与的,转头却在背后插了她一刀!
“苏州……是比沪州要好些。只是……太太不是还管着家里的生意吗?”
胡厚福这几年的生意重心都在江南与云南,他还雄心勃勃想着开了年去长安闯一闯,说不定有什么可做的生意。如今有了妹夫在旁襄助,底气更足。到底他对读书人骨子里还是存着几分敬意,总觉得书读得多了,见事则明。说不定有什么地方,妹夫便能提点一二。
“家里的铺子,交给魏二郎即可。”魏二郎乃是魏氏的弟弟。
瑞香便强露出个笑来:“太太来了,我终于可以不必管家了。”
胡厚福还当她不喜管家,随口吩咐:“你既不想管,明儿就将家里的事情都交了给姑奶奶。妹妹本事好,以前连县学都管呢,管个家还真是难不倒她!”他自己以妹妹为傲,觉得他家妹子极有本事,却不知瑞香本只是随口一说,听得这话差点一口气憋在喉咙口,心道:我的傻爷,谁不喜管家了?!
如今这府里的丫环婆子内个仆从只拿她当主母待,还不就是因为她手里握着掌家大权.她若只是个姨娘,没有掌家大权,几乎可以想象自己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不过胡厚福的话,她也不敢违拗,只能违心答应了,心中暗暗思量。
胡娇还不知道,她家哥哥一句话,就将家里的事情交给了她。这天晚上她与许清嘉躺在床上,听他谈今日出门的见闻,“……真没想到大哥这才六七年光景,竟然也置办下了偌大一份家业。而且听大哥话里的意思,竟然还想去长安做生意,往日他窝在沪州,竟然是屈才了!
以前是真没瞧出来胡厚福还有经商天赋的,想他在沪州城内,也就是个普通的肉铺掌柜,最多就是性格豪爽些,周围与他结交的朋友多了一点,大家亲暇之时也会来胡家吃肉喝酒,胡厚福高兴起来,还会下厨给大家做胡家秘制卤肉,真是最平常不过了。
第二日天亮,胡厚福与许清嘉吃完了早饭,又一起出门去了。胡娇给俩孩子布置了功课,看着他们磨墨准备写字,她便牵了许珠儿出来玩。这小丫头如今调皮的很,两哥哥写字的时候,她就喜欢在旁边捣乱,一会扯扯许小宝的书,一会拉拉武小贝写字的纸,总归没一刻安闲。
许小宝与武小贝又舍不得惩罚她,只能朝着胡娇喊:“娘,你瞧瞧珠儿,她又作怪!”
胡娇看过来,小丫头却又装无辜可怜:“娘,哥哥们都不陪我玩儿……”倒好似是许小宝与武小贝的错误了。
“珠儿过来,跟娘去看看花猫与大牛。”昨日花猫与大牛被装在笼子里也坐船过来,这两只狗狗晕船厉害,今日放出来了还有点焉,趴在院子里休息。
胡娇觉得,再让闺女这么捣蛋下去,俩小子非得生气不可,还是尽快将这小丫头拉出去。
瑞香抱着帐本带着库房钥匙过来的时候,胡娇正坐在廊下,瞧着许珠儿抱着一盘点心逗花猫与大牛。她昨日只知道仆人抬了俩盖着黑布的笼子,却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今日才瞧见了,心中便有几分不喜。
以前她与寡母走投无路,几近沿街乞讨,没少被恶犬追咬,后来不得不卖身,却打心底里不喜欢狗,哪怕瞧着多温驯,都让她觉得碍眼。
花猫与大牛见院子里来了生人,也只是抬起头瞧了一眼,无力的吠了一声,又趴下去了。
“这两只狗生病了?”
“只是晕船了。香姨娘过来坐。”胡娇也不起身,招呼她坐。
瑞香招呼身后的丫环婆子们将帐本抱了过来:“昨儿晚上大爷说,姑奶奶回来了,想让姑奶奶管家。这不,今儿一大早我就将帐本与钥匙都带了来。”
胡娇没想到胡厚福竟然还有这一出。她自己并不是个爱揽事的性子,可是瞧着瑞香这模样气派,又掌着这府里的事情,若是魏氏来了,她又是个不识字的妇人,恐怕还真压不住瑞香。当下便下巴一点:“将帐本抱我房里去,我晚点看。”接过瑞香递来的钥匙,笑的意味深长:“既然哥哥让我管,那我就暂且管一阵子,想来再过一阵子,嫂嫂也该带着侄儿们来了,到时候只管交给嫂嫂就好了。”
瑞香原想着,哪有嫁出去的姑奶奶回娘家管家的?
胡厚福只是顺嘴一说,难保姑奶奶是个明白人,定然不会接了这事儿。况且方才来的路上,她身边跟着的婆子还讨好的笑:“大爷这就是看咱们闲的慌,想着让搬一回帐本子。姑奶奶是什么人?听说姑爷可是当过官的,哪里耐烦理这些事儿。再说也没有这成例啊。只要姑奶奶不接这差使,回头咱们还得将这帐本子搬回来。”
瑞香当时只抿嘴一笑:“大爷吩咐了怎么做,咱们就怎么做罢。”
等到胡娇真接过了钥匙,她整个人都有几分傻了。
瑞香身后跟着的丫头婆子本来也只当是走个过场,哪知道胡娇真接了这差使,顿时都傻了眼,一众目光悄无声息的向瑞香面上瞄去,见她咬唇不语,而姑奶奶接过了钥匙,就随随便便交给了她身边的丫头,被小娘子跑来拖着过去看狗,顿时都同情的瞧着香姨娘。
听方才姑奶奶言下之意,当家主母是很快要过来了,众丫环婆子心下不免要想主母是何等样人。
苏州胡府里的丫环婆子小厮,全都是胡厚福在本地采卖,与瑞香也相处了有两年,胡厚福有时候也不在府里,忙起来两三个月不回来也是有的,整个府里的仆人倒奉瑞香为主子了。
胡娇却不管这些事,等瑞香要告退了,才伸手点了她身后俩婆子:“香姨娘将这俩婆子留下来,府里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回头让这俩婆子跟我好好说叨说叨。”
那俩婆子瞧一眼瑞香,见她微微点头,这才留了下来。
胡厚福得了妹妹提醒,当日就派了仆从前往沪州去接魏氏母子。随行的还有一名可靠的掌柜,这是前去沪州铺子盘帐,好将铺子将给魏氏的弟弟来经管。至于家里,留两名仆人看着宅子就行了。
他昨日就已经带着许清嘉在苏州的两家商行里转过了,今日还有七家商行要转,主要目的还是让妹夫心里有个底,知道他具体都做些什么生意。
许清嘉一路跟过来,才发现胡厚福做的生意很杂,既有绸缎布匹,又有瓷器茶叶,香料胭脂药材,更有各种奇巧之物,按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南北贩货,赚个差价。
他对这位大舅兄是愈加敬佩,听着他嘴里一套套的生意经,全是这几年摸爬滚打出来的,心里忽升起一个念头:看来他以前就太不敬业了,做了多年的官,如今让他说些升官的经,他只能说出为民造福这四个字来。
别的……就没什么体会了。
偏偏为官之道,就这一条最不适用。
万事万物,总有相通之处,也许他是应该从大舅兄这里取取经了。
沪州胡家,胡厚福的大儿子今年七岁,小儿子四岁,模样都生的有几分像胡娇,很是聪明伶俐。当初生下来没多久,魏老太太就偷偷跟闺女笑:“得亏这小子生的跟姑姑像,不然跟了女婿……”膀大腰圆,好真是没一点文气了。
就算后来胡厚福日渐发福,成了个弥勒佛一般笑口常开的胖生意人,也不能掩盖他外形上的缺点。
魏氏当日朝魏老太太抿嘴乐:“娘你这话要是让夫君听到了他不得伤心啊?当初他上门提亲,你可是说了他生的健壮,瞧着可靠,日子定然过得。如今倒嫌弃起夫君的模样来了。”
魏老太太摸摸小外孙细致的眉眼,越看越爱:“我自然是盼着外孙儿生的更好。也不是说姑爷生的不好,只是……没有你们家姑奶奶生的好罢了。”
后来胡厚福做了生意,生意越做越大,整个沪州东市的妇人们都羡慕魏氏好福气,可惜魏氏每每回想,却总觉得还是当初成亲那几年,胡厚福不曾在外做生意,夫妻俩起朝夕相守过的最好。
假如魏氏读过书,此刻涌上心头的必然是“悔叫夫婿觅封候”之语。虽然不见得胡厚福就是去求官封候,但他长年在外做生意,魏氏的心境倒跟那般丈夫离家求官的妇人们心境相合了。
只是自来男人在外打拼,妇人们是要守在家里孝敬老人,教养儿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