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阮把槐树皮放在水里浸泡着,听到她的话,不知想起了什么,唇边抿出笑意,“纸人的创造者起初的目的便是为了偷懒。”
“那他一定很厉害,您可以给我说说他的事吗?”沈果边说着话,边把她的每个动作都记进脑子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成了鬼,她的精神力强了很多,哪怕一心二用都不会有问题。
榕树根和槐树皮需要泡一段时间,沈阮干脆把黑色石头一样的黄泉墨拿出来,加入少量水,然后研磨。
“我来!”沈果一心想要学东西,自告奋勇接过她的活。
沈阮到旁边的桌子旁坐下,得了香灰的小鬼使为表感激,很是勤快的送了一壶茶过来,此刻坐在门槛上,简单线条画成的五官同样露出好奇的神情,注视着沈阮,双手乖乖的放在膝盖上。
“是很久以前我师父跟我说的一个故事了。”在两鬼的期待下,她略微回忆了一下,慢慢开口。
“当初地府初建成,第一任女君虽然有非常多的鬼差,可是鬼差们很忙,许多事只能女君自己做,她有一次经过不周山,随手摘了一片叶子带回地府,后来她偶然发现,叶子上阴气极重,可以承受鬼魂,她想,如果我能把自己分成两个,那么处理事情的速度不是可以双倍加快吗?”
“所以她就把自己分成两个了吗?”沈果觉得这位女君真有趣,她又疑惑道:“可是现在的鬼使都不是把自己魂魄分成两半的呀!”
沈阮吹了吹茶盏里浮起来的茶沫,漫不经心的道:“是的,这是因为女君后来发现,如果把魂魄分开,那么无论自己做什么事,叶子化成的另一个自己也跟着做同样的事,彷佛是被主体牵着的傀儡,没有任何独立的意识。”
“女君要的是助手,而不是一个傀儡。”她饮了一口茶,然后一挥手,一道细细的水线从茶盏溢出,落到桌面上,凝聚成两个大小形状一样的人。
它们一起看公文,一起吃饭洗澡,但是后来,其中一个很快表现出厌烦。
沈阮见两只鬼注意力汇聚在水人身上,微微一笑,手指划成圈,两个水人被牵引着迅速融成一体,“而且把自己魂魄分出去,等于削弱本身的力量,女君要控制三千阴吏,就必须要一直维持在最鼎盛的状态。”
她手指沾了沾茶水,在地下洒出密密麻麻的小水人,其中有一个离门槛比较近,落在小纸人的膝盖上,它吓一跳,水人顺着它平滑的小腿滑了下去,像是坐滑滑梯,小跑到桌子腿下,和伙伴一起往上攀爬,围着象征着女君的水人。
“阴吏和女君之间,从来都是互相猜忌压制的存在,如果有一天女君无法控制阴吏,那么就会被万鬼反噬。”沈阮淡淡的说,轻轻一挥手,蚂蚁般的阴吏水人一拥而上,疯狂的蚕食女君的身体。
这副景象即便是幻化出来的,也足够令人心生恐惧了,沈果不由跟着紧张起来。
“那女君岂不是活在不安里?”
沈阮随意握了握手,眨眼间,女君和阴吏都化成水雾消失了。
“是的。”她点了点头,语气凉薄:“从她登上女君之位,这些就是必须要面对的东西,不过坐拥六道轮回和十八层地狱,这样的权利能够让许多人趋之若鹜。”
这时候槐树皮和榕树根都泡软了,沈阮检查了一下软硬程度,将之捞起来,放到一边晾干备用。
“可是女君太累了,她希望有什么能帮帮她,阴吏不敢重用,若是有一个东西,能独立思考,但却只忠心于她,那么该是多好的事?”
沈果假设了一下若是自己是女君,心底也不由生出这样的渴望。
“墨够了,现在把榕树根和槐树皮捣碎在一起。”沈阮在旁边指挥,似乎并不打算插手的样子,沈果见她对自己这样放心,自然更加认真和卖力。
一旁的小纸人没有太多的智慧,相对于沈阮说的故事,制造同类的过程更让它感到新奇,但它似乎担心会被赶走,于是站起来踮着脚尖往里看,却不敢靠近。
沈阮走过去把它抱起来,放在工作台的一头,说:“别担心,不赶你走。”
做纸人的过程没什么好隐瞒的。
她转过头,看到沈果满脸写着“我还想听”的表情,微微笑了笑,在她的盼望下继续说。
“后来人间出现兵祸,身为地府主人的女君在人间行走,遇到一凶恶的厉鬼,厉鬼生前是个将军,杀人无数,面见女君也丝毫不惧怕,女君觉得新奇,没有使用法力,纯粹的和他过了几百招,最后经验更加丰富的女君收服了厉鬼,却不好羁押回地府,她突然想起叶片能装魂魄这件事,随手摘了路边柳树的叶子,厉鬼进去之后,叶片却发生了变化,成为一个英俊清朗的青年。”
“那青年正是将军生前的模样。”沈阮手指在茶盏上缓缓摩挲着,低声道:“女君掌控生死轮回,此举相当于赐将军重回人世,而将军感念女君的恩德,以魂魄为媒,向她宣誓效忠,永不背叛。”
沈果听的入迷,不由轻轻倒吸口气,道:“女君一定很高兴。”
空气里弥漫着树木淡淡的苦涩清香,被捣碎的树皮和树根完美的融合在一起,化成浓稠的墨绿色液体,沈阮直接把液体倒进一个类似丹炉一样的炉子里,升起火后,表面很快被熬得冒出气泡。
她回身拿起蛛丝扔进去,蛛丝没有沉下去,浮在液体上面,随着温度的升高,渐渐化成雪白色的脉络一样的东西。
“这相当于人的神经系统,制造出来的纸人会更加灵活柔韧,如同真正的活人。”沈阮低声解释着。
普通的蛛丝脆弱纤细,韧性几乎没有,只有经过特殊炼制才能勉强使用。
“可是我们都是纸片做的,为什么不是叶子呢?叶子不是更方便吗,随便抓就有一把。”沈果秀美精致的眉微微皱起,注视着手掌心的脉络。
“因为她是女君,而我只是普通人。”沈阮懒懒的翻了个白眼,“女君掌控生死轮回,我可不行。”
沈果目瞪口呆,在她看来,大人就是她心里认为的神,彷佛无所不能,这么厉害的人,都没办法和地府女君相比的话,那地府女君该是这样厉害的存在?
她不由对地府,和地府女君产生了莫大的兴趣,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她们更多的事情。
但是正当她打算开口询问,沈阮忽然比了个禁言的手势,她瞥了一眼旁边趴在炉子旁看得入了神的小纸人,在她耳边低声道:“打住,现在地府女君曼陀罗失踪,想必下面已经是一团乱,我的身体坚持不了多久,如果有地府的生物来到了江都,那就糟了。”
“现在当务之急,是做好新的身体,其余的,等我以后再慢慢告诉你。”
炉子下面火焰熊熊燃烧,墨绿色的液体混合了蛛丝,渐渐的,变成彷佛冬天枝头上挂的雪花的颜色,没有任何杂质,纯粹干净。
“接下来,只需要等液体冷却,然后制成白纸,就成功了大半。”沈阮注视着炉子里那一团雪色,轻声道。
夕阳把天边的云层染成了绚丽的晚霞,橘红的颜色铺陈了大半个碧蓝的天空,有风吹过时,院子里的杏树叶子悄悄落下来,像是一只漂亮的金色蝴蝶。
沈阮和沈果收起制作好的白纸打算回家,和店老板还有小纸人道完别后,两人走出香烛店门口,手机突然叮铃叮铃的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是林怡,沈阮没有迟疑按了接通建,那头很快传来她踹着粗气的声音。
“阮阮,来市医院一趟帮我交个住院费qaq”
声音倒是中气十足没有虚弱的迹象,沈阮揉了揉眉心,快速拦了一辆经过的出租车,打手势让沈果带着白纸先回公寓。
“师傅,去市医院。”她对前头的司机说了声,然后又回到手机那头,焦虑的皱起眉头,“出了什么事?”
林怡愤怒道:“我回家路上遇到几个小流氓勒丨索,和他们进行了一场英勇战斗,所以现在英勇负伤,头破了,你先别骂我!医生说没什么大事,而且那几个小流氓也没讨到好处,有个被我用高跟鞋打进医院了。”
“你——”沈阮真想敲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她压低声音,“你缺钱吗?他们要就给他们,现在受了伤值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