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静微道:“息桐性情柔静,不爱习武,何况那时她也已有八个月身孕,如何打得过你的好丈夫?至于你——你也没袖手旁观吧?”
杜息兰道:“……我一心只想暂时制住姐姐,好让云离保全性命离山。所以不得不在旁出手,点了姐姐穴道。但巡山弟子恰好到了附近,我们怕过早暴露行踪,所以不敢独留姐姐,仓促间只得把她一同带下了山。”
穆静微脸色越来越沉重,道:“你们劫持了息桐,又隐藏得很深,我一时半刻找不到你们,因要料理师父后事,又怕你们伤她,也不敢大肆搜寻……息兰啊息兰,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你几时变成了这般狠辣心肠?”
杜息兰流泪道:“姐夫,不是的,我不狠辣,我做这些全为了他。你请相信我,我也爱姐姐,带她走时绝未想过要伤她性命。”
穆静微低喝道:“那她为什么会死?!”
杜息兰道:“那时我和她都即将临盆,天气又越来越冷,不宜远行,只好躲起来待产。十二月十六,我生下了渊儿。又过了十多天,姐姐肚子也开始痛了,但她痛了三天三夜也没能生下孩子。我们那时躲在浙北一座破庙中,原本就荒僻,况且县城里人都在过新年,一时三刻根本无法请到医生……”
她眼泪一滴滴落在穆静微手背上,又接着说:“在这紧要关头,我痛哭着向姐姐说对不起。姐姐那时讲话已很困难,但她仍说和我同胞姐妹一场,愿意原谅我,但要我想方法帮她把孩子平安生下来,却不必管她性命。”
她痛苦地合上双眼,续道:“姐姐那时已奄奄一息。眼见一大一小两条性命朝不保夕,我万般无奈,没了主意。这时云离说他曾在医书上翻到过一张催产药方,虽用料平凡,据记载却多次奏效,只是药力颇为凶险。姐姐便求他到附近山坡上采了药煎服。直到正月初五夜半,药力发作,姐姐终于也生下一个男孩。只是她身体太虚弱,终究没能挺过去……”
穆静微一言不发,脸色苍白如纸。
杜息兰小心翼翼瞧了他两眼,战战兢兢地说:“姐夫,姐姐说,她和你的第一个孩子名字中有个露字,而第二个孩子的名字,她也早就和你约定好了,打算唤作——穆青霖,寓意原野青青、天降甘霖……姐夫,我一直按照姐姐的遗愿,将霖儿照顾得好好的……”
穆静微双眼茫然,似全未在听,只反反复复地道:“胡说,胡说。她不会死,不会。”
杜息兰不及答话,突然,床帏内的朱云离淡淡接道:
“不是胡说。正月初六,杜息桐被我亲手埋葬在浙北一个名叫灵史的小村庄外,当地犹有无字墓碑为证。”
话音甫落,穆静微已纵身跃起,闪电般飞掠至床前。一手扯下帷幔,另一只手掌中金丝晃动,悄无声息直指帐内!
杜息兰连滚带爬惊扑过来,用力攀住穆静微衣角,苦苦哀求:“姐夫!姐夫!”
朱云离一动不动,冷冷地道:“穆静微,你确定要向我出手吗?”
穆静微喝道:“十三弦出手,不见血不收!朱云离,你一再触犯门规,终于惹出惨剧,今日我必定取你头颅,以祭拜亡妻!”
朱云离不惊不慌,冷笑几声:“穆静微啊穆静微,别忘记你虽然死了妻子,但还有儿子呢。你难道不想瞧瞧他吗?”
一闻此言,杜息兰顿时止住哭求。她不发一言,起身端住琉璃灯,来到床前,举灯向床中照去。
穆静微心中一震,定睛望去,只见朱云离正靠墙坐在床中央,在烛光中向自己微微颔首。他虽逃亡多日,衣衫粗陋,足上还缠着绷带,但眼神却犹自犀利,恍若两支钢钉直欲洞穿人心。他素来脸面齐整,此时却已长出胡茬,令昔日英俊的脸庞又平添几分沧桑。
而穆静微的眼神,转瞬被朱云离怀中的一对婴儿吸引。只见两个婴儿各呆一边,小手兀自抓扯大人胸前衣裳。虽然已被惊醒,但也不哭,四只乌溜溜的眼珠好奇地、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陌生客人。
穆静微如遭雷击般后退半步,嗖地一收,丝丝金弦骤然消失不见。
朱云离淡淡一笑:“当年那人赐你十三金弦时,明白说过十三弦‘出必见血,不然不祥’,但如今看来,就算它鸣金空回,好像也没甚么严重后果嘛?”
穆静微却如同没听见一般。他痴痴盯住两个小婴儿,从左边到右边,再从右边到左边。半晌,他艰难地转头向杜息兰道:
“息兰……告诉我,哪一个……才是息桐和我的霖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