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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白崎岖的盘山公路上,银色车子转过第三个弯道,面前是段平直舒缓的下坡道。孤独矗立的路灯发着昏黄的光,随着车速,层叠成跳动起伏的黄色光带,映亮车里人半张面庞。雨刷扫过的玻璃留下两块交叠一起的扇形空白,悚人的字迹不复存在。没有人声的车内,发动机嗡郁低吟,性能良好的不带一丝杂音,接连变了几次档的陈未南有些懊恼,哪怕发出个咯噔声也好啊,至少能打破此刻这让人恼火的沉默。
他撇着嘴,手随着变道的山坡转着方向盘,远方,明灭在斑斓霓虹中的城市离他们又近了些。
“不是迟秋成。”
陈未南诧异的侧头,看了眼说话的柴焰,复有目视前方,山道上唯一一段险要的路段,他不能分心。
最后一丛树影被车子远远抛去车尾,前方是轨迹和缓的入城公路,陈未南把车停在了路旁,肘支在方向盘上,侧目望向柴焰,“你怎么知道?”
“他如果活着,会直接来找我,不会这样缩手缩尾的试探,刺激我……”柴焰垂眸,回忆过往,那个潜在暗处的人所作所为无不是想让她同情、愧疚,这一切怎么会是善良温柔的迟秋成做的出的呢?
“人会变。”陈未南言语讥讽。他告诉自己,他的阴阳怪气是因为柴焰的天真,可内心里那个小小的声音却不停在他耳边轻声说--陈未南,承认吧,你希望他活着,他活着比死了好,你无法把一个死去的人从柴焰心底挖掉。
他默默叹息,这就是人,宁愿选一个品行糟糕手段高明的人做对手,也不愿选一个看不见摸不着软弱无力到让你无从下手的人对手过招。
陈未南自私的希望迟秋成活着,以一个小肚鸡肠一心报复的姿态活着。不是他多善良,他是为自己考量。
空旷的路面,风扬起微沙,击打车窗。柴焰声音轻缓地答:“不会。”
陈未南撇嘴,侧头看去窗外,星辰满天的夜晚,他们因为立场的不同,思想奔忙在背道而驰的两个方向上。
***
装修关系,刺耳粗糙的电锯声透过tinybar精致多过实用的圆形玻璃门持续了近一个小时。柴焰坐在街对面冷饮店的条纹阳伞下,打着哈欠,她在那里坐了也足有一个小时,在断续渐进、时强时弱的电锯声里昏昏欲睡。
初夏的下午,趁着工人们休息的空隙,一身木屑尘土的木头推开tinybar的门,手随意在身上掸了两下,便迈着大步走到马路另一侧。不同于陈未南偶尔才表现出来的男子气,无论举手投足、举止言谈,木头给人的印象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硬汉,沉默寡言、面无表情。
他站在柴焰身侧,随手丢了个文件夹在柴焰桌上,“你要的。”
“哦。”柴焰揉揉眼睛,拿起文件,随手翻看。
上午,日光自东而来,柴焰才翻了一页,发现原本被阳伞遮了的阳光更少,长形的黑影盖住白色纸张,她按按太阳穴,抬起头,“没人和你说,你站着旁边很给人压迫感吗?”
哦。
木头抿着唇,向后倒退一步。
柴焰扶额,语气颇无奈:“我是让你坐。”
“你看完,没问题,我去监工。”言简意赅地表明了立场,他不坐。
好吧。柴焰低下头,继续看着手里的文件,不再理会这根不通人情的木头。
整份文件只有薄薄几张纸,却言语详尽的陈述了迟秋成已死这个事实。她相信木头的人脉力量,确信文件内容基本可信。
合起文件,她长长嘘气,哎……
“你该忘了他。”
柴焰睁开眼,回头看向木头,难得,这次他是主动开口。
“忘了谁?迟秋成吗?”她哎呦一声,转得幅度大了,脖子扭得发疼。指头按压脖颈,她看着木头点头。
“你现在应该全心全意爱陈未南,因为他对你是实心实意的。”
“我是在全心全意爱他啊。”
“那你就不该再去想迟秋成,陈未南不会伤心,会闹心。”想想这几天,有事没事跑来喝两杯的陈未南,木头不心疼陈未南,他心疼酒,那些酒,贵。
话虽如此,道理不消人说,柴焰比谁都懂,可要她对一个为她而死却又不停传递给她信息的“人”置之不理,这件事说的容易,要做难。
她垂下头,如同往常数次相同情形那样,陷入苦闷的愁思。
如果她是个自私自利,只想她和陈未南过幸福日子的人,那一切问题就不存在了。
只怪当初,她以为她和迟秋成还能做朋友。
苦笑一下,她自嘲地想:柴焰你自诩清高,不还是一样自私,当初是,现在还是,不过是想自己心里好过些,却不知还是伤害了身边的人。
她起身,递还了文件,“木头,谢谢你。”
“唔……”木头应声,随手把文件丢进近处的垃圾桶。
“木头,如果你是我,会做的比我好。”柴焰由衷说。
木头扯扯嘴角,再没吭声。他大步转身离开,生怕被人看出他些许错乱的脚步。
事到临头,旁观者总是洒脱,殊不知,旁观者曾经也是一名当事人。
入夏,阳光渐毒,走出阳伞没几步,柴焰便被这燥热的天炙烤的想尽快找个有空调的地方吹吹凉。
她步履匆匆,却异常轻快,心情随着木头的话豁然清明:让自己好过的办法有很多,或弥补过去,或拥抱未来。
跨上车,她一身轻松的扭动钥匙,这个时间,陈未南或许正在给人拔牙,或许正满腹怨念的指挥员工擦净窗玻璃的每一个角落。
她微笑的阖起眼,脑中是浓眉微蹙、一脸闹别扭却不肯吭声说话的陈未南。
那个家伙,她唇角含笑,从此,我的心里便只有你一个人,生死再不变更。
车尾吐了抹青烟,转弯消失在路口。宁寂的街道传来窸窣脚步声,一个纤瘦矮小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柴焰刚刚打哈欠的地方,他四下张望了下,随手从遍是肮脏的垃圾桶里拎起了刚刚的文件。文件沾了菜叶,甚至还有泛着腥黄的浓痰,他却丝毫没有嫌弃的意思,随手翻开纸张,快速览阅着。
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