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很了解儿子的心性:“日子久了,应该也能磨掉那点意气,琰儿与朕性格相像,能力比你好,却不适合当皇帝。”
宁昭侧头细想,杀了二弟?
他抿抿唇,不甘心地补充一句:“儿臣亦很优秀。”
“你是有些智慧,不然朕也不会选你继承。”皇帝笑了笑:“好了,朕叫你来,不是说这些的,你待会跟陆忠要一份名单,都是能提拔上来的,有顺眼的,不彷留作心腹,朕都派人查过性情能力了。”
宁昭问:“那牢狱里的大臣什么时候放出来较为适合?”
皇帝讶异:“你倒是长心了。”
要不是宝儿提醒,说不定他早就跪求父皇收回成命,不要残害忠臣了……
宁昭小小地骄傲了一下:“并非有意猜度圣意,只是父皇并非不能明辨是非的人。”
“这天下交给你了。”皇帝叹口气:“奇了怪哉,朕居然不觉得害怕,只是不放心交给你而已。”
“……”
皇帝再度强调:“真的很不放心。”
“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望,尽力为百姓谋福祉。”
皇帝侧过脸看他,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自己登基时,都老大不小了,没想到轮到他的儿子时,却是这么年轻,他像他这般大的时候,还在为继承权斗得茶饭不思,脑里想的,只是如何打击兄弟,百姓如何,还只是在圣贤书中听过的存在。
深宫高墙,在里面养尊处优,墙外人如何艰苦,实在难以想象。
“能有为百姓的心,是件好事,朕希望你以后都不要忘记。”皇帝轻笑,双眼浑浊,却依然能看见一点神采:“朕乏了,你且退下吧。”
“是,儿臣告退。”
宁昭心想,父皇样子憔悴,精神劲头却很足,说不定能治好呢,不用这么急传位吧?
一道传位的旨意激起千重浪,他只能收起丧母之痛,陷入忙乱的接替皇位诸种事务之中,紧绷着精神,无法放松,在书房里累极睡去。
翌日清晨,唤醒他的,是父皇驾崩的消息。
他才刚从梦乡里抽身出来,双眼还闪烁着蒙蒙的水光,他眨了眨眼睛,一滴困倦而成的泪珠随之而滑落,未来得悲伤,已被更多事情袭身。
——父皇真的驾崩了?
他要当皇帝了?
母后……母后……
在富丽堂皇的宫中,众人谦卑有礼的恭维里,宁昭只感觉兵慌马乱,头昏脑胀,继位的事他学过无数遍,以为娴熟於心,他以为会有母后从旁协助,却是没想到,上天残忍至斯。他还来不及哀伤,要做的事儿就排山倒海地扑来,好像一瞬间,他就成了燕仁帝,他就从需要听话的小太子,成为了天下间最尊贵的人。
黄袍加身,他愕然地被推上大殿上朝,众臣早被皇帝敲打过一番,原本听说太子柔顺仁慈,现在斗胆一看,不但毫不露怯,且喜怒不形於色,虽然新上任未颁下任何旨意,这番造派也足够让他们短时间内不敢造次。
新帝一身明黄,包裹住挺拔纤秀的身板,他神色淡然,没有半点与臣子讨交情的意思,他坐在龙椅上,从容且泰然,亦不见哀色。
精魂似被抽离肉身,他恍惚地接受朝臣的跪拜,连与自己争得激烈的二弟亦中俯手称臣之列,他却并无任何胜利者该有的快︱感。
当他下朝回来,坐着帝王规格的步辇,一路到了从前的东宫时——继位太急,还来不及决定他嫔妾真正的位份,他步步走得极直,不徐不疾,再无以往火急火燎的急躁模样,明安跟在他身边,同样升官了,高了一品的太监服,远远看去亦是极有威仪。
“你在外面候着。”
“陛下……”明安为难。
“这是朕的意思,朕不需要其他人进来侍候。”宁昭神色冷淡,他并没有像从前一样威胁辱骂下人,但光是这么轻声说着,已足够让奴才们心惊肉跳。
明安点头:“奴才明白了。”
“嗯。”
宁昭冷淡颔首,转身进了西暖阁。
他步伐渐急。
一直辛辣甜美的香气扑面而来——这么多年了,还是一种近似庙宇的檀香,紧绷的神经逐一缴械投降,攥得死紧的拳头又有了知觉……
“子昭?”
喜宝的声音从里间传来:“早知道你会来了,皇帝出行,有人来通报给我听,让我做足准备好讨好你。”
“谁?谁想讨好我。”
听到熟悉的声音,本来沉稳的小皇帝几乎是急步奔了过去,他仪态全无,扑过去环抱着在床缘做针线活的喜宝,他抱着她,茫然又热切地蹭了几下:“谁要对我好?”
“呸,你想多了,能给我通报消息的,自然是想讨好我的人喏。”
“讨好你?”宁昭大怒,又仓惶地捉住她的衣袖:“不行,你是我的,只能我对你好。”
“……”
喜宝回头,温柔地以脸颊摩挲他的脸:“子昭。”
“宝儿……”
宁昭把头埋在她的颈窝里,在朝臣前的冷酷淡定,不苟言笑,全成了失魂落魄,他紧抱着她不肯撒手,闷闷地说:“宝儿,你不是跟我说过民之性吗?”
“嗯,是的,如何?”
“人们求名求利求食……”宁昭呜咽:“我可以不做皇帝,让我继续当个皇子也行,我只求母后与父皇,把他们还给我可好?”
他哭声渐大,又怕被下人听到,哭得极其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