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和鹤之类显眼的大型鸟兽她是不敢动的,这种东西有专人负责饲养,少一只第二天就被发现了。她顶多敢抓个雉鸡水鸭、捞几条鱼什么的打打牙祭。
运气最好的是,有一天她刚出宫门,没走多远就捡到一只撞晕在树下的大白兔子,不劳而获谁都喜欢,喜滋滋地扛回去准备烤了吃。次日去看时,见兔子居然生了一窝小兔子,给了她和紫云一个大大的惊喜。
由此受到了启发,星涟脑子里灵光一闪,又在院子里挖了个水坑,从御花园的池子里捞回来很多小鱼放里面。于是除了种菜,她俩还养起小兔子和鱼来,等兔子长大了再生小兔,源源不断,再也不愁吃了。
在皇宫里过着农家一般的生活,星涟觉得她一定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当她还是国公府千金的时候,几曾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变成一个农女。
这一晚夜幕降临后,星涟又打扮成其貌不扬的小太监,提着一盏破了个洞的灯笼走出西宫大门。某次在荷花池里抓鱼时,星涟发现里面长着许多田螺,她今晚就是特地来捡螺蛳的。
宫里没人吃这个,对会吃的人来说,这可是好东西,星涟恰好就是个深谙美食之道的小饕。
池塘不深,种的都是品种极优的荷花,供贵人们夏日采摘莲子,秋冬挖藕所用,跟御河里的荷花荡不是一回事。星涟到达目的地,找了个避人的方位,吹灭烛火,脱了外袍,挽起裤腿,小心翼翼地滑下水。
她踩进黏黏糊糊的淤泥,水淹没过了膝盖,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池边绕圈艰难前进,手则在池塘壁和荷叶茎上摸索,摸到一个田螺就放进腰间的小篓子里。
等到篓子快装满,掂一掂重量,大约也有两三斤,够她和紫云吃一天了。抬头看月亮已经升到了头顶的位置,时间不早了,星涟便打算打道回府。原路返回下水的地方,星涟爬上岸,洗干净脚上的泥,回头却发现她放在岸边的衣服和鞋袜都不见了。
她点亮灯笼借着光四下找了找,都没看到自己的东西,暗道糟糕,莫非有人发现她了?但这周围又没有别的人,要是有人存心想逮住她,定然会守在附近,可现在人也没出现,只是拿走她衣服鞋子,到底意欲何为?
危险之地不宜久留,当前保命更重要,星涟顾不得穿鞋了,抱着装田螺的篓子,提着灯就跑。没跑出几步,有什么东西击打到了她小腿上,星涟像是被射了一箭,疼得不由自己地扑倒,田螺也摔出来,骨碌碌滚了一地。
“呸!哪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居然暗算我?!”星涟吃痛,直吸冷气,胆子也被怒气撑大了,大骂出声。
“何方小贼,偷东西都偷到御花园来了,还敢倒打一耙?”清越如金石相击的男声自身前响起,带着戏谑和一丝慵懒,星涟还未抬头,便被笼进了阴影中。眼前垂下一幅绣着金丝云纹的玄色衣摆,一个男人在她面前半蹲下,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往上抬起,语调放得低沉,“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子。”
星涟头皮一麻,这人声音如此熟悉,加上皇宫大内能随意走动的男人只有一个,要是还猜不出他是哪个,她就是个棒槌。
第23章
桓肆批阅了几个时辰的奏折,身心疲倦,却记挂着日间南方三个郡受洪水侵害之事不能入睡。成为帝王后失眠已是常事,他连江徳彦也没叫,独自来到御花园里散散步。
这几年发生的事太多了,他不得不背上许多责任,把那个风流恣意的自己封存在过去,学着做一个冷心冷面的帝王。身边没有一个可以令他信任交心的人,身处上位,他终于体会到了从前父皇所说,高处不胜寒的孤独感。
信步走到荷花池边,竟看到一件衣服和一双鞋子,整整齐齐地叠放在池边的青石上,繁密的荷叶间传出来哗哗的水声。他起了捉弄一下那人的心思,藏起其衣服鞋子,躲到角落,想看看是谁大半夜的无聊到这玩水。
或许是因为这寂寥的月夜孤身在外,他十分想摘下面具,放下帝王的威严,做片刻的普通人。
守了好一阵子,才见一个十几岁年纪、身材瘦小的小太监鬼鬼祟祟爬上岸来。桓肆本想装鬼吓唬吓唬对方,谁知那孩子似乎并没有联想到那方面去,直接就打算跑路了。他就像一只好不容易逮到个小耗子的猫,就算不吃,也想逗弄它一下,于是扔出一颗石子将其打倒,然后上前抓个人赃并获。
对上面前这个小太监的双眼,桓肆心里一颤,第一次产生某种异样的感觉,仿佛心尖被一只柔软的小爪子轻轻挠了一下。
他衣服裤子湿了一半,沾着泥浆,连脸上也东一片西一片糊上了泥巴,看不见相貌,不过这样更突显出明澈灵动的双眼。他的眼睛清圆明亮,上下眼睫毛浓黑纤长,微微卷翘,半透明的眸中倒映着月光,仿佛黑夜中的幽幽萤火,忽闪忽闪惹得人心跳动不已。
“好一双漂亮的眼睛,像是在哪见过。”
脑海里不自觉冒出这么一句赞叹。这让他吓了一跳,怀疑起自己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从前他身边围绕着不少莺莺燕燕,红颜知己遍京师,却不曾真正对哪个女人动情,这一年来对后宫的妃嫔也提不起兴趣,莫非是因为他其实喜欢的不是女人?可他以前对再俊美的男人也从未有过什么想法,怎么突然就看个太监如此顺眼了?
若无特殊情况,宫里明令禁止宫人在亥时过后四处走动,这小太监明明违反了宫规,不知道干了什么坏事,眼神却无辜得像别人欺负了他。
桓肆自然不会亲自计较这种小事儿,可小太监这副怯生生的模样,让他真的很想欺负他一下。
“你做了什么亏心事怕成这样?还是我长得很吓人?”眼前人抖成筛糠,桓肆放开他下巴,收回手,没来由的想到了当初的楚星涟。这小太监一副怂样,和她面对他的时候一模一样。
“没……我什么也没做……大哥我是好人……”反正桓肆没有认出她来,星涟也就当不认识他了。
长得吓人?也算是吧,不过是好看得吓人。星涟虽说从小惧怕又讨厌桓肆这个人,却从不敢否认,他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子,只说外表,就是哥哥和桓律也要输他半筹。
对此人的畏惧之情已经根深蒂固,哪怕他用最温和的语气与她说话,她也觉得阴恻恻的,担心他下一刻就要翻脸杀人。尤其他现在已经是一国之君,手握所有人的生杀大权,要谁死就是一句话的事,就算星涟是他谋杀先太子的人证,也半点威胁不到他了。
“吾乃夜巡侍卫,你是哪个宫的,过了夜禁时分还在外乱跑?”见“他”畏畏缩缩低下头去,也不敢说话,桓肆在他头顶拍了一巴掌,厉声道,“回话,否则把你交给汪曲处置。”
汪曲这个名字星涟在西宫那些宫人口中听说过,听说他是太后跟前的红人,也是宫里的太监总管。此人不论对人对事都非常严苛,有犯宫规落在他手上的,只要上面的主子们没特别交代,往往会被他重罚。
上次那几个被杖毙的小太监,就是暗中交易时被他带人当场抓住,下场才会那么惨的。要是真被送到他那里,她不死也要丢半条命。
桓肆能允许这么暴戾的残忍的老太监掌权,证明他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星涟更担心被他认出来了。这次要是能安全蒙混过去,她发誓再也不到任何他可能出现的地方冒头。
“小人是西宫膳房的烧火小工,叫水生,白天做错事被师傅罚不许吃晚饭,肚饿难忍,才想出来找点吃的。”星涟扮成太监偷去过御膳房,对那边状况有个大致的了解,他要是问起什么细节好歹她半真半编答得上来。
不敢说她是横台宫的人,就怕他听到这三个字就想起里面的楚星涟,万一心血来潮去看她就坑大发了。随便编造一个身份,高高在上的皇上也不会无聊得想到去查宫人名籍吧?
她跪趴在地,抖着声音假装没认出他是当今皇上,哀求道,“小人以后再也不敢了,饿死也不敢偷东西,求大人可怜可怜小人,别把我送到汪公公那儿……”
桓肆又不认识各处都有些什么人,不知道她的话是真是假。不过他对这个无所谓,反正这小家伙手脚纤细,怎么看也不可能是刺客之流。
“这是什么东西?”他捡起一个田螺细细观看,看清楚那是什么,不由失笑,这小太监还真的是来找东西吃的。
螺肉他也吃过,不过那是在很久以前,宫里山珍海味应有尽有,这种灾荒时平民用于充饥的东西是没资格被端上皇室的餐桌的。
“你大半夜不睡觉,就是想吃这个?”
星涟忙不迭点头,她只不过摸几个野生的水产,他不至于那么小气吧?他现在可是皇上啊,应该管的是国家大事,可别跟她一个小太监在这过不去。
桓肆扫了眼满地个大肥美的螺,嘴角微微一抬:“好吧,我可以当没看见,不过这东西长在泥塘里挺脏的,要用清水养几天才能吃啊……你也不怕吃坏肚子?”
星涟结结巴巴道:“咱们做奴才的,有得吃就不错了,哪里还敢挑剔……”
要是像在国公府时一样高要求,她恐怕早就饿死了吧。
“这样么?”桓肆因她这句话陷入沉思。
人到了一定困境,所求不过是填饱肚子活下去而已,他的宫里尚且有人饿肚子,普天之下又有多少吃不饱,甚至饿死的贫民呢?他身为他们的君王,无论做得有多好,也无法根除饥饿这个最大的问题。不知不觉又想多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