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了忽视的阿晓有点沮丧,想去拍庚武的肩膀,才把手伸出去,又怕他嫌自己手赃,顿了顿,改而去扯他肃净的衣角:“喂,你欠老子们的银子怎么没还?老子们今儿个讨账来了!”
周遭闹哄哄的,庚武听不见,阿晓窘迫,只得连喊了好几声:“喂,老子们叫你还钱来了!”
庚武适才不耐烦地回转过头来:“一个女孩子家家,别成天老子老子。”叫小黑拿两颗猪腰子锭给她。
那身型清梧,这样居高临下地叫她一声“女孩子”……女孩子,全天下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叫自己。阿晓脸儿刷地通红,还有点儿眼酸。没骨气死了。张张嘴又猛地收住,咬着下唇嗫嚅道:“那什么,昨天你可是在码头等了老子……等了我半个时辰?你可真是个守信用的好男人。”
昨儿傍晚与阿枫同去码头领钱,才走到栅栏外,忽而见他一个人凛凛站在岸石边。码头上的风很大,将他的衣炔吹得萧萧飞扬,那侧影只叫人看了莫名沧桑,不晓得他从前藏着多少故事。
阿晓远远地走不动路,看着看着就看呆了,舍不得过去把那画面破坏。
阿晓说:“你站在风中的样子真像个爷们,下次我不耍你好了。”
昨日那般忙碌,若非亲口答应与她银子,怎样也不会耽搁半个时辰。原来竟是存心叫自己空等。庚武冷飕飕看了阿晓一眼,本想对她恶言驱逐,只唇齿摩挲间,却瞥见她一身破旧的枣褐,也不晓得怎么把衣裳乱裁,腰际处收得一边儿松一边儿紧,看上去就像个歪瓜葫芦。
脑海中忽而闪过另一道衣衫褴褛的小个子身影,那东北冰天雪地,一个人躲在干枯的芦苇丛中用冰块搓搓洗洗,见他无意中走过去,忽而便把一身枣褐覆在胸前惊惶尖叫,剩两条细白的腿儿瑟瑟发抖……娘娘腔,做甚么一个个都爱女扮男装?
那狠话在嘴边磨了磨,最后又吞咽进去,只冷声道:“没有下一次了,拿了钱就赶快滚蛋。那疤脸是个男女通吃的好色之徒,今后最好不要穿成这副样子,否则保不住他见色起意。”
见色起意……妈呀!阿晓只觉得整个心脏都颤抖了,他他他……这是在意自己的装扮嚜?
阿晓抿着嘴角剜白眼,声音软下来:“那好吧,既然你是个守信之人,老子……我也不能够太小人。昨天浪费你等了那般久,今儿个我给你干两个时辰还你!”
阿枫暗瞪着庚武,紧攥阿晓的胳膊:“都入了帮会,今后没有老大的允许,不能够在外头帮别人干活。”
阿晓却不肯走,一辫子甩开阿枫,倔劲上来了:“别和我提什么帮会,咱就算入了漕帮,那也是被疤脸老王八蛋逼的!再说了,这又不是码头,他又看不见……”咕咕叨叨走到大锅旁,叫大家排队啊排队、站好啊站好。
小黑揣着账簿走过来,见状不由皱着眉头道:“大哥,我怎么看这假小子越来越像个妞?”
庚武扯了扯嘴角,隔空见阿晓忙得不亦乐乎,忽而又觉得好笑:“哪里是像,她本来就是个妞。”
“啊?那那那……她,该不会就是上回说的那个甚么‘小个子’?”小黑一脸惊愕,一边说,一边瞪眼把阿晓上下打量,见她个子瘦小,脸蛋还满俊俏,越看越觉得是。
正要再问,衣襟已经被庚武提了起来。
眼前忽而掠过出船前秀荷在河边红着眼眶、娇羞不舍的倩影,那才是自己今生想要的女人,乖巧好哄,家里头收拾得贴妥干净,夜里头抱在怀里,一身的疲惫便被她暖散。四年大营生活刀尖舔血,他不想再让如今的平静再起出甚么波澜。
庚武英隽容颜上忽而堆砌冷冽,嗓音清冷而低沉:“别乱说!今后那甚么‘小个子’再也不许提及第二次。叫你嫂子知道了,指不定又会胡思乱想到哪里去。”
那气场怎生如此渗人?就像是一只被挑衅的桀骜之狼。小黑莫名打了个冷颤,连忙吐着舌头躲去了另一边:“得,小弟我该干嘛干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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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对街花满楼的二层雅间内,红木大圆桌上山珍海味摆满,疤脸与张大老爷、梅孝廷各坐其中,姐儿们花枝招展拢在一旁,推杯换酒嘤嘤娇笑。
“公子怎生不理人呀~~奴喝了这一口,剩下的喝不完了,公子你快帮帮奴家~~”十八-九岁的姐儿声音软得似没有骨头,红艳艳手指端着琉璃酒杯,懒懒过到梅孝廷精致的薄唇边,想叫他舔着她的唇脂把余酒喝下。
梅孝廷看着那沾了腻腻深红的杯沿,心中便隐有酸呕上涌。自从成亲之后他便滴酒不沾。酒是甚么东西?酒是那催引七情六欲之毒,酒误了他今生花好,倘若不是那个晚上已经把张锦熙碰过,他不会眼睁睁地看着那姓庚的男人把她关秀荷抱走……然后娶她、娇她、疼她!
梅孝廷素长手指掂过酒杯,勾起嘴角浅笑不羁:“喝不下泼了就是,有甚么劳得美人为难。”绕过姐儿酥肩,把酒水冷漠泼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