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五十一章 最后一步(1 / 2)

大明文魁 幸福来敲门 2449 字 1个月前

林延潮说的话令孙承宗,郭正域都是陷入了激动,二人心情起伏之后,又恢复至理性。

夏天燥热,林延潮命下人端来冰镇的酸梅汤,放在桌子上。

透明的冰块碰撞着洁白瓷碗,发出沁人的声音,但面对这一碗消暑的良汤,但谁的心思也没有在上面。

孙承宗放下碗,一抹胡须边的汤汁然后直接言道:“以恩师今日今日之地位,若有一日位极人臣,执掌权柄,足以期待,这绝非渺茫。”

“但若说事功学要成为显学,却有些不易,以经术立为国策,千百年来只有法家,黄老,儒家三家。”

“至于本朝,则是以儒学里的程朱理学定为国策。”

郭正域此刻正好将一碗酸梅汤喝完,润了喉咙后大声道:“当今儒家正宗,我事功学派虽是儒家一脉,但论及道统却被当今不少朝野之士诟病。”

“如何说来?”孙承宗询问。

郭正域所学糅合理学,事功学之长,所以常有儒者批评事功学的话传至他的耳里。

郭正域道:“从老师阐述的道统而言,孔子乃理学,心学,事功学三派公认的不用多说了。”

“然而理学是颜渊,曾子,子思,再到孟子……然后是周敦颐,程子,朱子。至于心学不太讲道统,陆九渊曾言自己承孟子之学,实是颇为勉强。”

“老师创立事功之学的道统,推举子贡,子贡虽是被孔子誉为瑚琏之器,但是其经商的作风,被后来的儒者视为重利之举,比安贫乐道的颜子远远不如。”

孙承宗回忆道:“不过子曰,回也其庶乎,屡空。赐不受命,而货殖焉,亿则屡中。(颜回穷的响叮当,但子贡却不受命运安排,自己经商赚钱,有压必重,最后到‘家累千金’的地步)”

郭正域道:“然而世儒以为恩师提倡通商惠工,故而鼓吹颜子,其实则不然。子贡乃圣门之中不亚于颜子的高第,故圣人方将两位先贤相提并论。”

“圣人曾问子贡,他与颜子两个更贤,子贡说自己不如,颜子闻一知十,他不过闻一知二。圣人听了这话却道,我与汝都不如子贡。”

“后理学以颜子为道统,尝以‘崇回贬赐’,颜回是最得圣人真传的弟子,然而圣人却未贬低子贡。圣人其意,颜子虽穷,但能固守贫穷,实在难得,子贡不受命,自食其力经商而富甲一方,二者实同样值得褒奖。”

“不少腐儒却认为颜子如此君子固穷的态度,才是真正儒者所为,如此就是褒一个贬一个,一个对另一个不对,去圣人之意甚远。”

孙承宗点点头道:“然也,圣人直言,他与子贡二人都不如颜回。若圣人欣赏颜子多于子贡,为何要说我和你都不如颜子呢?”

见两位弟子你一言我一句,林延潮一面喝着酸梅汤,一面赞同二人之言,在理学中若是颜子是对的,那么子贡必然是错的,子贡之所以没有被黑,是因为他乃孔子的亲传弟子。

但是颜回与子贡二人在孔门中应该是并列的,不过理学却用明褒暗贬的办法,打压子贡的地位。

“还有子夏!”郭正域气愤道,“子夏与颜子,子贡并列十哲,一样却很少提及。”

当年孔子曾责备子夏,说他的学问是小人儒,而不是君子儒。子夏还被与子张对比,别人问孔子这两个学生哪一个可以称为贤,孔子说子张于礼法上太过了,子夏于礼法上却不及。”

别人猜测,那么子张就是正确了。孔子说错了,过犹不及。

郭正域道:“当今世儒认为子夏远不如颜子,于礼法上未备,故而是小人之儒。”

“然而老师平日教导弟子时常道,大德不逾闲,小德出入可也。这句话正是子夏所言。在世儒眼底,他们的道是如小程先生那般,连皇帝折一条柳枝都要劝诫,所以……所以他们也因此常攻讦先生的事功学是‘小人之儒’。”

孔子死后,儒家分为八派。

但实际上就是颜回,子思,曾子一派以及孙氏二派,其余都消亡了。

其中孙氏之学,就是子夏,荀子之学,李悝(商鞅),吴起,李斯,韩非都出自这一门,但是法家就是子夏,荀子之学吗?并非如此。

郭正域继续道:“若说子贡,子夏是孔子学生,世儒还给了三分颜面,但荀子就贬得一无是处。”

“一句‘性本恶’即与孟子的‘性本善’如同水火,还不用说其他‘礼法并用’的主张。”

“而董江都提出罢百家,独尊儒,将儒家经义明确为国策,立为百代以后政治统治基础。但这点在世儒眼底仍不值一提。”

郭正域确实有理由愤慨,先秦时法家服务于皇帝,儒家服务于士大夫,墨家服务于老百姓。

但尊儒后,却是从上而下,要不然怎么说是国策。

从这点而言董仲舒实有大功于儒学,但因为他篡改了很多儒学经义,被那些‘原教旨主义’的儒生指责。

郭正域又道:”而后南宋的吕,陈,叶开创的事功学派,成了与朱熹的理学,陆九渊的心学相提并论的学派。”

“然而事功学派的传承是自王安石所言‘为天下国家之用’,然而老师却屡次言,林学一派虽主张变法事功却不是王安石之法,理学常指责此是自相矛盾,不能自圆其说。”

林延潮仔细一想,郭正域方才所言就是引申出三个方面。

一,林延潮执政大明。

二,林学在庙堂上获得显学的地位。

三,推行事功变法取得百姓的支持。

这三者是三而一,一而三的关系。

现在理学反对事功学如此激烈,会不会因此影响到其他两方面呢?

林延潮道:“若说我当年刚刚提出事功之学时,尚如襁褓之中的婴儿,而今随着我等在读书人中影响日大,我还主一科南宫,天下读书人学习事功之学的越来越多。”

“受理学之教多年的儒生已生警觉,因为事功之学与心学不同,心学已日渐从入世之学,变成出世之学,而我事功之学却一直事入世之学。”

“这一点并非只是现在,譬如孔子更欣赏颜子,还是子贡?”

“子张与子夏间,过犹不及之争?

“‘思孟学派’与‘孙氏学派’何为儒学正宗?

“孟子与荀子间的性善,性恶?

“南宋时,程朱理学与事功学派并立,但大家尚且列入朝廷的国策,故而同舟共济。然而今日理学已执国策两百年,今天可否容我事功学派一席之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