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嫣没理,扬声对院子里的人道:“开门!”
玉燕厅的门徐徐向两旁展开,露出外面的血色夜色火光,也露出……那名站在门外,白衣胜雪的青年男子。
阿嫣看到他,倒是吃了一惊:“和尚,你来作甚?”
他没作声。
杜天震在后面插话:“教主今夜剿灭逆贼南宫夜,圣子担心您的安危,因此前来……”他看一眼阿嫣,又看了看那个总是沉默而温和的教中‘圣子’,咽了口唾沫,声音淡了下去。
火光炽烈,可兰陵君的脸色却是苍白的。
阿嫣问他:“你在这里多久了?听到什么没有?”
兰陵君依旧沉默。
阿嫣看了他一会,正想离开,忽然站住,又盯着他看了片刻,奇道:“和尚,剿灭逆贼之日,便是我教名扬天下横扫江湖之时……大喜的日子,你哭什么?”
*
皇宫,天牢内。
最里面的一间囚房,周围足有六、七名狱卒巡逻看守,森冷的栅栏内,一名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人靠坐在角落的草堆上,他的囚衣遍布血痕,触目惊心,乱发落在额前,脸上都是血污,根本无法分辨原本的五官,根本无法分辨……他曾是权倾朝野,万人之上的摄政王。
南宫夜抬起一只血迹斑斑的左手,淡淡地看着指甲全无、血肉模糊的手指。
那个女人废掉他的一只手,高怀秀则要了他的一条腿,命人日日拷打他。
几日前,重新穿上明黄色龙袍的年轻帝王,看着狼狈的他,几句轻飘飘的话,定了他的命运:“南宫夜,你当年没有取朕的命,朕今日也不会杀你,你害的朕变成半个残废,朕只要你一条腿……从今往后,你便呆在天牢中,等你的情丝之毒发作,朕会叫几名仆妇过来帮你解毒,你就这样过上一辈子。”
听听……满口的朕。
从前,那个没用的男人根本不敢如此自称,对着下贱的阉人,都只敢自称为我。
一朝得势,这嘴脸当真碍眼。
这是玉燕厅后的第三天。
也是,他的毒发之日。
南宫夜靠在冰冷潮湿的墙壁上,恍惚间,看见了年幼时的他,父母都在身边,祖父对他给予厚望,还有……他的小妹妹,那个小小的婴孩,见了他,便会露出天真无邪的笑,仿佛在对他说,哥哥,哥哥。
那是多么美好的岁月啊。
他只希望这一刻能长一点,再长一点。
长大后,便是无休无止的噩梦,深埋心底的恨,令他的血液燃烧……他恨着高家,恨着这个天下,恨着每一个人。
杏花飘落的年华,他遇见一个出身卑微的奴籍少女。
那个人总是小声的叫他公子,脑子有点笨,没什么野心,心底眼底,似乎只装的下他一个人。
那个人为他挡过仇人的一剑。
那个人跟着他,从简陋的木屋,一路到帝都权利的中心,摄政王府。
那个人埋没于王府后院众多美貌侍妾中,一点点枯萎,一点点老去,岁月无声,她也一直无声无息,直到因为照顾高霜霜,她又出现在他面前。
南宫夜的眼睛有点红,微微颤抖的手遮住刺痛的双目。
曾有个人,拿真心待他,而他嫌那真心廉价、卑微,一如她的身份。
如果,当年,他放弃复仇,带着她寻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过上平凡夫妻的生活,他们的结局又会如何?
如果,他没有爱上高霜霜,杀了老皇帝后,早些除掉高怀秀、高霜霜,甚至于高氏一族所有的嫡系子孙,如果他将那个傻女人立为皇后……是否会有不同的结局?
果真如此,他们的孩子都会很大了吧,他梦里的烈火和血色,他的仇恨和愤怒,也许可以真正的平息。
“人活着不珍惜,人死了,喝下孟婆汤,走过奈何桥,前尘皆忘,就算你悲痛欲绝,她也不会知道。”
那个女人是这么说的。
南宫夜的头靠在墙上,干裂苍白的唇边,溢出一声疲惫的叹息。
这一生,错过了什么,失去了什么?
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他一向不是瞻前顾后的人,定下目标,便会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走到底。
可是,人生的末路,他恍惚的视线中,又飘起了那年闹市街头的杏花,纷纷扬扬的一场花雨,粉白淡雅的花瓣,迷了眼目。
少女流着泪,轻声道:“我、我是高兴……”
他抬起手,透过虚无的空气,似乎能触摸到少女柔软的黑发,沙哑的声音,念出那个迟了太久的名字。
“阿嫣。”
*
深夜,御书房。
高怀秀从书卷后抬头,怔了怔:“你说什么?”
下首那人只得又重复一遍:“皇上,逆贼南宫夜,于今夜在牢中自尽,撞墙而亡,狱卒制止不及,发现时,已经气绝身亡。”
高怀秀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