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2 / 2)

保安摇头,“房东又不在国内,都是门口的那家房产中介代理的。”

房产中介就在马路斜对面,负责这套房子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孩,一迭声地对柳絮叹苦水。

“房子现在还被公安封着,不能清理不能往外租,也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等到可以租了,这个租金肯定也要便宜了,房东把钥匙留了让我们全权代理,这下子该怎么交代法,这也不能赖我们呀。”

这姑娘嘴上没把门的,或者说很典型的外向型人格,也许这样比较容易干中介这行吧,柳絮想。她依然是以受害人妹妹的身份出现,严格来说这并不是一个适合追根问底的身份,出租房子的种种细节中介显然没有义务向她提供,但柳絮也想不出其他的合适身份了,毕竟她才看了几天的刑侦学课本。结果遇上了这么一个姑娘,甚至把那神秘女人的身份证复印件都给她看了。

复印件上是一张模糊而陌生的脸孔,姓名栏处填着“董小琳”,出生年月是1980.03.15。

也许是张假证,柳絮想。

“这人长得和身份证照片像吗?”

“那个,可能也不是很像吧,身份证照片么,总会有些差距。”她期期艾艾地,过了一会儿才补充了一句,“而且那天她戴着口罩呢,没摘下来,我也就见了她这么一回。”

“那她声音听起来是什么样子的?”

“她是哑巴,我们用笔交流的啊。”

柳絮的第一次侦查到此告一段落,因为这个董小琳在犯罪预备阶段极其小心谨慎的行事,柳絮的收获寥寥。能确定的就是她的身高不凡,至于到底是不是哑巴,却难说得很。

但她靠自己的调查获取到了新信息,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很多决定是一瞬间下的,没有那么多深思熟虑。柳絮出了地产中介,走了没几步,就看见路上开过一辆熟悉的公交车。车子进站,柳絮走上去,坐了五站路。下车后柳絮打量着变得些许陌生的街区,毕竟,她已经有足足五年没有回来过这里。五年之前,就在对面的路口,费志刚拿着用两个月工资买的白金戒指跪下来向她求婚,把她从巨大的无助中解救出来,她的生活就此变成了另一种样子。那个时候她以为自己挣脱了命运,而今天她站在这寒风凛冽的街头,却忽然有一种巨大的命运感,她想起郭慨对柳志勇这些年近况的描述,即便是母亲也有一阵子没见到了,父亲、母亲和曾经的自己所构成的那个叫“家”的方寸天地,流淌着绵延的回忆和终究割裂不掉的过往。一个男人让她离开了这里,而今她回来了,因为另一个男人。

柳絮没有徘徊太久,她在水果店里买了苹果和橙子,走回了曾经的家。

是冯兰开的门,她惊呼一声,眼泪就开始流。柳志勇听见声音走过来,瞧见了提着水果站在门口的女儿,眉头锁住,嘴巴也抿了起来。柳絮瞧着父亲,过去的恐惧感已经一分都不剩了,她得以仔细地端详面前的老人。他瘦得仿佛身高都矮了十厘米,两颊削下去,显得挂着胡茬的下巴尖了许多。他的脸上没有油光,老年斑分外明显。当年的精神头现在还剩下几分,但是毫无疑问,已经是个十足的老人了。郭慨的死讯是柳志勇报的,这是两个人几年来的第一次通话,尽管只说了几句话。因为过于巨大的震惊,柳絮反倒忽路了父亲给她打电话这件事本身。现在想想,柳志勇真的是非常喜欢郭慨啊,郭慨死了,他觉得必须把这个消息告诉女儿。

冯兰一只手紧紧拉住柳志勇的手腕,另一只手去捂他的嘴巴,生怕他说出什么不合适的话来。柳志勇把老婆的手推开,呵斥她说你这是干啥,然后扭头走了。冯兰忙把柳絮拉到厅里坐下,倒了茶切了一盘橙子,拉着她的手问最近怎么样。柳志勇没出来,柳絮瞥见他站在卧房门后面偷听着。

终于说到郭慨的死,冯兰连声叹息,又讲,不过幸好那个时候你没有和他好。

“说啥呢!”柳志勇从门后面出来,把一个信封拍到茶几上推给柳絮。

“这么些年也没个正经的班上,也不知道在弄些什么事情,不务正业吃老公的啊,不像个样子!费志刚挣那些,够不够养你啊。”

柳絮接过去,那厚度估计是两三千元钱,应该是家里所有的现钱了。

“谢谢爸。”她眼睛红了,却又想笑。柳志勇和郭慨还真的是像,不过这话是说反了。

柳志勇又和她聊了几句郭慨,他知道郭慨在去世前和柳絮有过接触,但只当是正常的老朋友重逢,柳絮当然也不会多说。自始至终,都没有提到当年破门而出那档子事,就像从未发生过。

“下次再回来,把你男人一起带来。也没好好瞧瞧他。”临走的时候柳志勇说,那口气仿佛全是柳絮的错。

此时,距离柳絮意识到费志刚想杀自己,还有七天。

5

今晚费志刚夜班不归家。九点,柳絮着一袭紫色裹身裙,外面披了件厚大衣,耳上挂了对红宝石的坠子,踩着九公分高跟鞋出门。她不知道去酒吧到底该怎么穿,想来,总得漂亮一些,不能太保守,才不显得突兀吧。到达蓝色酒吧的时候刚过九点半。对柳絮来说这时间不早了,对酒吧来说还没到热闹的时候。

走下那条通往地下室的楼梯时,柳絮不可避免地注意到了墙上的照片。这些照片的年代感和构图样式,让她第一时间就想起了郭父给她看的照片。来回仔细看了几遍,她终于找到了原照。

照片已经发黄卷边,其他所有照片也都是差不多的模样,没有近期的新照。这么一大片地铺满了整条楼梯的两侧,让这条通道仿佛可以通向过去。从郭父那里看到这幅照片的时候,柳絮从时间点上判断可能摄于蓝色酒吧,如今得到证实,这令她不得不开始思考一个问题——项伟和文秀娟的死到底有没有关系。

原本,项伟是该被最先排除的人选,因为文秀娟开始中毒的时候,项伟已经不在委培班了。一个不在学校的残疾人,怎么可能连续不断地给文秀娟下毒呢?可是,当年案犯b在最后一封信里提出把见面地点改成蓝色酒吧,而项伟又在蓝色酒吧里打过工,这仅仅只是巧合?项伟因为不具备作案条件,从未出现在文秀娟、柳絮乃至郭慨的追查视野内,而此刻,抛开作案条件这一点,柳絮赫然发觉,项伟是最有作案动机的那一个!文秀娟毁了他的一生,而且并不是无意的!

最有作案动机的人,是最没有作案能力的人。这巨大的矛盾,让柳絮开始意识到,即便不把项伟作为重大嫌疑人,也不应该把他排除在视线外。或许她应该尽快去拜访一次项伟,在整个委培班里,最了解文秀娟的,无疑就是对她发起追求的项伟了,没准能有什么线索。

几周之前,郭慨在这里拍下项伟照片的时候,在思考些什么呢?他一定想得比自己更多,更周密吧,也许他已经有什么突破性的发现都说不定呢。自己还只是个学徒,只能做他的小尾巴。我会追上来的,柳絮这么想着,走入了地下室喧闹的音浪中。

柳絮曾经设想过蓝色酒吧会是个什么样子。在她的想象中,旋转的霓虹灯光下,衣着暴露的男男女女挤在一起,举着双手蹭来蹭去,音乐如同马达一样不停地轰鸣,让所有一切都变得混浊暧昧。可等她走下楼梯,正式进入酒吧,才发现除了音乐声大之外,其他景象却和她想的不太一致。

其实在柳絮适应了之后,音乐声也并不能算多大。酒吧的演奏区空着,许是还没到时间,结束了刚才的那一通爵士鼓后,音箱里又开始放一首不知名的爵士三重奏。酒吧里的人并不多,别说人挤人,一百多平方米的空间里,只有柳絮自己和酒保是站着的。昏暗的灯光下,三三两两的客人分散在卡座里,加起来也就十几个。

柳絮杵在那儿,东看看西望望,整个环境和她格格不入,不知道该怎么融和进去。吧台边的高脚椅上坐着一个中年男人,看见柳絮的傻模样不禁笑起来,冲她举了举杯。柳絮略一犹豫,便走了过去。

让柳絮编一套合适的身份和说词,从酒吧服务生口中套出想要的情报,未免超出她目前的水准了。当然她来之前,也是设想过应该怎么行动的,在她的想象中,拿出两百块钱给服务生当小费,应该……就可以了吧。似乎一些电影和小说里就是这样的,拿钱开路,又不是什么违法的事,有谁会不愿意呢?

想得很好,可是她走到吧台前,笨手笨脚地拉开包,取出两百块钱捏在手里,却无论如何没办法像那些电影里那样,把钱潇洒地递给瞪着她看的酒保。那简直蠢极了。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你要什么?”酒保等了一会儿,主动问她。

“啊……给我一杯……”柳絮不太喝酒,可来酒吧,是应该要点酒的吧?

“长岛冰茶?”旁边看戏的中年人说。

“哦,哦,行呀。”柳絮有些狼狈地说。其实她压根没听清楚那是什么,勉强听见后两个字。可以不喝酒,那当然最好。

柳絮把钱递过去,酒保抽了其中的一张,然后找了五十五元给她。她把一堆钱塞回钱包,紧张地站在吧台前,身体僵硬,不知道该怎么进行下一步。得要和酒保搭讪吧,说什么呢,而旁边那个男人看起来挺想和她搭讪,她只好尽量不去看他

你以为酒吧是什么地方,柳絮在心里对自己恶狠狠地说。这难道不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吗?

这又不是去教堂!

酒来了,柳絮喝了一口,味道和想象中的冰茶有点不一样。

“第一次来这里?”男人举杯致意,问。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第一次见你。”男人笑笑。

“你经常来?”柳絮心里一动,也许可以顺着问他,看他那天晚上在不在。

“倒也不算,每周来个一两次吧。开个小玩笑。其实是看出你应该不常来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