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不同意吗?”顾郁小心翼翼地出声问道。
顾千凡想了想,接着写他的笔记,语气还算轻松,“刚开始心里挺复杂的,毕竟还想抱抱重孙子。”
“……啊,”顾郁愣怔地应了一声,“那后来呢?”
“后来吧……我想起你奶奶了,”顾千凡说,“我想起李桂香老同志,当年为了你这个小崽子,教训我的惨状,让我别逼你干这干那的。”
他沉默片刻,接着说道:“让你去踩一条自己的路,我们要做的,就是支持和鼓励。”
顾郁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从背后一把抱住了他,脑袋靠着他的肩膀,沉静地看着笔尖在又旧又厚的笔记本上划过,留下漂亮的墨迹。
“好孩子,勒死我吧。”顾千凡打趣道。
“呸呸呸!”
顾千凡听话地毫不用心地重复,“呸呸呸。”
“爷爷,您觉得,简桥他……怎么样?”顾郁问道。
顾千凡思忖片刻,“从画画来说,是个难得一见的好苗子,将来能成大人物。不过做伴侣的话,未免是最合适的。”
顾郁有些失落,“为什么?”
“他的性子跟冷清有点儿像。但是冷清这孩子,别看他面儿上冷冰冰的,里头软得很,保不准那天就化了。可简桥不一定,他心纯,却捉摸不透,天生就是搞艺术的。这样的小孩,你要是能把他融化了,就永远是你的了。要不然,怎么也没法儿长久。”
顾郁默然,认真想了想爷爷说的话。
简桥的确很难敞开心扉,哪怕是对朝夕相处、相拥入眠的他。
他有时候也会觉得不公平,在他们许许多多次深夜谈话的时候,顾郁讲了关于自己的很多事情。就连小时候的糗事、忘不了的伤心事,什么都跟他说。
可简桥没有,他总是含糊带过,模棱两可。就连关于简明月的事情,也从未从他口中听见过只言片语。
他倒没有生气,就是觉得心疼。
简桥不能像老陈一样,把所有心事画成画,封存起来。
那样的话,他会成为一个无人能懂的奇才,一个真正的艺术家。
可顾郁不想他那样。他希望懂得关于简桥的一切。
“这是我徒儿明月,你那个画展缺了他可不行哪!”
“不是我说啊老李,他可比你这个老骨头厉害点儿。”
“小陈,怎么,连小朋友都不帮衬一把,怕他青出于蓝啊?哈哈哈……”
最近这段时间,简桥日日听着老爷子在外面“吹嘘”自己,一个劲儿地捧,名声猛地往上窜。
顾千凡不觉得这是浮夸的吹捧,他只是觉得,这是能给简桥的最后的礼物。他需要的不是画法,不是技巧,只是无数个闯入大众视野的机会。
奈何简桥生性低调,不喜张扬,即使顾千凡有心捧他,也待人谦逊有力、内敛默然,一如既往。不过纵然是沉静如他,“明月”这名号也算是在圈子里立住了脚。
说大红,倒也不算突如其来,毕竟他在这圈子里已经多年,从前也已经一步步积累起实力和人气。这一年如果圈子里要走出来一个十分吊人胃口的新鲜面孔,则非他不可了。
到了深秋,顾老爷子拖不住,大病了一场。搬进住院部,日夜躺着,看每一个人的眼神,都慈爱至极。
这下顾郁无心复习,常常去医院陪他,周末的时候还带着乐乐来看他。
“小蝌蚪——终于找到了妈妈——”乐乐放下绘着小蝌蚪找妈妈的彩图课本,满眼期待地看着顾千凡,老头子笑着给他拍了拍手,“读得好哇,咱们乐乐真厉害。”
等到送走了乐乐,顾千凡拉着顾郁,语重心长,“小宝,别考这儿的研究生了。你也是时候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顾郁正削着水果,手一顿,说道:“这儿挺好的。”
“哪儿用你一直陪着我啊,爷爷才不舍得捆住你的翅膀呢,”顾千凡叹了口气,望向窗外,“你毕竟是学语言的。就这段时间,留学的事情你好好考虑。”
顾郁愣怔片刻,无话可说。
“等我好了,还想跟着孙子去外边儿看看呢。你这个小崽子,懂什么。”
他不是不想,可是一想到老爷子独自在这里,就怎么也放心不下,又怎么狠得下心远赴他乡?
几个徒弟和亲戚都轮番来陪护着顾千凡。顾郁成日为老头儿嘱咐他的事情发愁,夜里坐在图书馆,看着书只觉得脑袋发昏。
在这个潮湿的秋季,外面的雨又下了起来,淅淅沥沥,冲刷着整个世界。
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顾郁轻轻放下书走到阳台,接起了电话。
“顾郁,师父的情况不太好,”那头的易向涵喘着气,急忙说道,“刚进了手术室抢救,你快来。”
那边话音还未落下,顾郁已经心里一沉,顾不上桌上的书本,大步跑下楼,冲向馆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