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不知自家主子少爷英明神武,常年在外奔波行走什么样的事儿没见过,什么样子的骗局没遇过,这等手段也真好意思拿出来!
少年正翻着白眼腹诽,岂料车厢中已传出了主子的吩咐声,“小姐请上车。”
驾车的少年随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两眼瞪的驼铃大,见鬼一般盯着璎珞,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什么会蛊惑人心的怪物。
作为在开放时代成长起来的姑娘,其实和王重山骑一匹马璎珞到万不得已之时也是会考虑的。可如今既然她穿到了这个社会,不到万不得已,她还是愿意遵循这个世界的规矩。
更何况,要是冬天还好些,如今夏季,衣衫实在轻薄,马背上就那么大点地方,同骑一匹马实在尴尬,就算她思想先进,能够不多想,她也要顾忌下王重山,谁知道人家会不会多想呢。
故此如今有马车可以坐,璎珞当即便抽抽搭搭地福了福身,道:“多谢贵人相助。”
言罢,很自觉的到了马车前,见驾车的小厮没有动作,瞪着铜铃大眼盯着自己,璎珞自己便推开了车门,一撑车辕跳上了马车,冲那小厮得意一笑飞快地钻进了车中。
“开车吧。”
随喜头一回见到这么不客气的,半天都回不过神来,直到车中传来自家主子清朗的吩咐声,他才猛地抖了下,甩动起缰绳,催马行路。
这是个极为宽敞豪华的马车,在车外倒察觉不出,进了车厢,里面便感受到了舒适宽大,车的四周车壁都包着墨绿色织锦暗纹的冰丝,夏日里即便太阳高照,只怕也不会觉得热。
车厢也铺着厚厚的墨蓝色玄色丝绣八团花的冰丝软垫,东边的车窗挨着放了张紫檀木软榻,旁边是同样雕花古朴的紫檀木矮桌,上头摆放着茶盏笔墨纸砚,另供着个白玉玲珑的双龙吐珠八脚香炉,点着不知何种香,袅袅的很是清新。
桌角还放着一对把玩的通红,剔透若玛瑙的南将石狮子头,另有一摞一摞的账册子堆在靠软榻的半边桌上,连车厢的地上都放置了不少。
车厢的四角挂着琉璃灯,光线虽不明亮却很柔和地散在了车厢中,将车中一切都照的清晰可见。
璎珞钻进马车,垂着头目光滴溜溜打了个转,见车中只软榻上依着个人,旁的地方竟也没坐人之处,她便很自觉地盘膝坐在了靠近车门的角落里。
璎珞进马车前已将头发打理了下,额前挡了些碎发,进了马车她余光瞧见主人躺在软榻上,念着先前听到的声音是个极年轻的男子,便头垂的更低,匆匆打量了下车中便沉默着坐着不动了。
她并没有抬头去瞧车中人的意思,而那软榻上的人似也不在意她,目光未曾扫过来一下,璎珞舒了口气,也不知是车中环境太安逸,还是气氛安静,她整个人都觉得松泛了些,紧绷的身子也软了下来。
这一松神便听到了外头王重山策马紧追在马车边儿上的声音,璎珞更安心了一些,没防备就打了个呵欠。
恰榻上人翻了一页书,哗啦啦的纸张声响起,璎珞忙抬手掩了下嘴,作为蹭车的路人,随便打扰主人可是不道德的。
那人似并未听到她的呵欠声,马车中反而响起男子低而压抑的咳嗽声,接着又是翻动账本的声音,偶尔有几声拨动算盘的金石敲击声。
这些声音时有时无,且都轻缓不刺耳,倒成了某种特殊的催眠曲,璎珞本就折腾的够呛,再加上马车摇摇晃晃却又行的平稳,没片刻她便眼皮沉重,晕晕沉沉地靠在了车壁上呈半梦半醒状态,根本就没留意到不知何时那榻上男子的目光已流连在了她的身上。
少女一身狼狈,因她小憩的状态微微仰头歪在了车壁上,使得半个侧脸都显露了出来。恰她头顶的车角挂着盏琉璃灯,灯光昏黄照在她的脸上,只见那仙姿玉色,桃羞李让的秀靥艳比花娇。
修眉连娟,浓淡相宜,其下是掩盖在长若蝶羽的浓密睫毛下的眼眸,即便那眸子此刻轻轻闭着,也可想象她睁开时的耀若春华,瑰姿艳逸。
她的眉目生的太好,百般难描的芳菲妩媚尽在轻挑的眼梢眉尾精致的堆砌着,眼睑下卷曲的睫毛轻轻遮着一粒米点胭红滴泪痣,风流蕴藉却难掩饰。
她有着挺翘的鼻,唇线分明,颜如渥丹,映着那精致的眉目,小巧挺鼻,情致两饶,即便是睡着也无疑是美的令人惊心的。
少女的睡颜带着几分单纯的满足,好似那狭窄的车角便是极得享受之处了。
迟璟奕瞧着璎珞不由轻轻牵起了唇角,是他不够了解闺阁女子,还是这个苏府庶女太过特别,竟就这么在陌生人的车中睡着了,这份心也真够大的了。
还是她不知道自己的模样有多招人,亦或是真的累极了?
一如她不该出现在乱哄哄,鱼龙混杂的人市上一般,她一个闺阁女子这个时辰却出现在这里,到底是因为什么?
她的嫡母似很难容下她,今日之事会和那位苏宋氏有关吗?是不是还和之前碰上的那两个躺在路上的人有关?
她原来不仅行事大胆,连训斥人也那么言谈有趣,会的似乎也很多,闺阁女子会骑马的可不多呢,嗯,连坑蒙拐骗也能信手而来。
赶着回家见祖母最后一面的姑娘会在马车上悠然的睡着吗?呵,只怕是知道自己的骗术实在骗不了人,左右上了车,索性连装都省掉了,这份惫懒竟叫他觉得有些促狭的可爱。
这个苏府三姑娘当真满身都是令人惊奇想要探究的地方。
璎珞折腾了大半夜,加之先前百日也提着一颗心,故此也着实是累了,她睡的迷迷糊糊,就听咚的一声响,似有一物滚落在了手边。
璎珞猛然惊醒过来,骤然抬起头来,终是将车中主人瞧了个清楚。
他右手正掩在唇边低低的咳嗽着,左手伸向桌边似要去拿茶盏,想来是不小心碰到了桌角那对南将石,其中一只南疆石掉落在了地上,正好就滚到了她的手边。
四眸相对,一个眸光清朗若月华高升,带着点温和的歉意,一个清眸刘盼若盈盈水色,带着点初醒的迷茫慵懒。
迟璟奕见过璎珞两次,一次是在苏府宋氏夫人的寿宴上,他知道当时她定然未曾注意到自己,另一次是在不久前的人市上,当时她已站在惹眼处,而他还是置身人群外,她依旧未曾注意到他。
今次再度相遇,四目相对,那少女明媚的眸子清澈如水,迟璟奕第一次在里头瞧到了自己的人影,不知为何竟生出股等待良久的感叹来,连呼吸都乱了一瞬。
璎珞显然也没想到,随便搭个便车还有大美男可以看,愣了下方捡起手边的南疆石递了过去,因马车上两不相干的气氛已被打破,沉默总觉有些尴尬,便笑着道:“公子这对南疆石矮桩肚圆,个大色好,品相俱佳,配对完美,真是世所难得。”
迟璟奕瞧着递到眼前的南疆石,温润一笑,摊掌向上,璎珞便将南疆石放在了他的掌心,他随手拿过桌角的一只,在掌心把玩了两圈,一对南疆石发出清脆悦耳的碰击声,如同珠玉相击,道:“不过是闲时把玩的玩物,不在珍贵,只在喜爱,姑娘谬赞了。”
这一言一语倒像是打开了话匣子,璎珞笑了下道:“多谢公子今日仗义相助。”她压根就没想着能再见眼前人,自也没说什么报答的空话。
言罢,见迟璟奕但笑不语,在他清透的目光下,璎珞顿觉自己的谢言怎么听怎么的虚情假意,不由讪讪的摸了下鼻子低了头。
这一低头就瞧见自己一身的尘土泥泞蹭了人家干净整洁的丝绸软垫上斑斑驳驳的,低头间甚至她还闻到了自衣衫上传来的淡淡腥臭味,余光瞄着整个车厢低调的奢华整洁,还有依在软榻上男子洁白无尘的白衣白衫,翩翩贵公子的优雅从容。
璎珞脸上蓦然有些发红,难得的浑身不自在起来。
搭顺风车便算了,还将人家的马车弄脏了,这也就算了谢语也没多少诚意,好像貌似大概是有些不礼貌的吧?
自认还算文明人的璎珞难得的脸皮薄了起来,她正觉窘迫,迟璟奕却先移开视线,微微侧了身子掩着口鼻再度低咳了起来。
璎珞这才抬头瞧向他,见他脸色在昏黄的灯光下也难掩苍白,又瞥了眼堆积了半车的账册本子,眸光微闪了下,待迟璟奕停了轻咳便笑着道:“公子是生意人吗?”
迟璟奕迎上璎珞晶莹的眼眸,轻牵唇角,却道:“正是一介贱商,姑娘见笑了。”
璎珞扬眉,不认同的道:“这有什么见笑的,若没商贾,百姓之家的吃饭穿衣不知要多出多少的麻烦事来,就说我们女子吧,没有行商的,又哪里来的好看衣服穿,好看首饰戴?更莫说繁荣的商业还能富国强兵呢,从商亦是善业,却非是贱流。要说商人多奸倒是有的,贱却真说不上,不过瞧公子温润如玉,风度翩翩的还真不像是个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