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远这才回过神来:“……什么?”
“你不会当真了吧?我那就是说个笑话,咱可不好这口儿,俩男的在一块儿总归也不是嘛好听的事儿。”
唐士秋这话并非意有所指,可架不住贺远真往心里去了。他觉着自己像是被人当场点破了心里那点不能言说的秘密似的,竟控住不住地一阵惶恐,不禁暗自抽了口气,待强压下那股莫名的心虚,才顺着好友的话头言不由衷地接了一句:“你快别恶心我了,再好看也不至于喜欢男的啊。”
“话是这么说,可这人跟人还真就不一样,苏老师要是个姑娘,我估摸着追她的人得乌央乌央的打我们学校直接排队到劝业场。”
贺远顺着对方的话想象了一下,总觉着哪里不对。在他看来,苏老师就应当是现在这个样子,这样才是最好的,也是……后半句愣是没敢往下接。
——这样才是最好的,也是最让自己心动的。
“你就会扯,哪儿跟哪儿就排队了。”
“不信拉倒,”唐士秋笑笑,转脸又道,“不过我倒觉着这苏老师只是面儿上看着脾气好,实际心里头傲着呢,我看他谁也瞧不上。”
“至于不至于。”
“就说你不信,还真就至于,他解放以前可也是有钱人家的大少爷,那什么世面没见过。”
“少爷?”贺远冲好友挑挑眉,揶揄道,“就跟你这样?”
“你就会挤兑我,”唐士秋撇撇嘴,“跟我可不是一回事儿,人家家里那可是好几代的资本家,我还听见有人私底下打趣喊他苏二少呢。”
“这话可不敢瞎说,资本家的帽子能随便扣么。”贺远面色顿时暗了下来,不由嗔怪了句。
事实上他的紧张是有道理的。解放以来,国家虽然对民族资本家政策宽容,以团结为主,可官僚和买办资本依旧是革命的对象,而这其中的划分却是相当灵活,因人而异。这个当口自是谁也不敢宣扬自个儿家过去那点事儿,更不好平白无故给别人扣帽子。
“我可没那么缺德,”唐士秋挠挠头,“我这不是只跟你说嘛。”
贺远“嗯”了一声,没再说别的。这之后直到他走,两人都没再提及有关苏老师的任何事。
然而身为这段闲谈的主人公,苏倾奕早已抛下少爷这个身份太多年了。他的家乡远在南国水乡,自十几岁起离家求学至今也有八、九年了。虽说出身富贵,但多年独自在外的求学经历,让他早已经记不清早年间那些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唯独还残留于身的影子,便是出自江南大户人家特有的书卷柔气以及恭正严谨的家教修养。
今天正值休息日,本是未做出门打算,却耐不住学生的一再恳求,向来脾气温和的苏老师到底还是答应了带学生去滨江道的国际。这么一想,出门前便特地拿上了那块坏了有些时日的手表,现下完成了任务正好沿路拐去了一家相熟的钟表店。
此家钟表店已在和平路上经营多年,店主方老先生同苏倾奕的父亲既是同乡,又在战争年代有过不浅的交情。后来苏倾奕来到津城读书,由于两人都对机械制造甚感兴趣,十分投缘,闲暇时便会时常小聚,沏上壶香茶,一对忘年交总能聊上半天。
今日下午这二人又是相谈甚欢,待苏倾奕起身告辞时已是五点过了,此时太阳开始下落,初秋傍晚的凉风吹在身上,委实惬意。
苏倾奕沿着街道慢悠悠地往车站的方向遛达,却在临近某个十字路口的地方,不经意间瞥见了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其实他也不敢确定,毕竟只有过一面之缘,可还是忍不住停下脚步,目光穿过人群在那人身上徘徊,直到对方蓦然抬眼也看向了自己这边。
四目相交的瞬间,两人都认出了对方。
贺远只略怔了一下就跑了过来,面上神色又惊又喜,道:“苏老师?这么巧,我还以为我看花眼了。”
“是挺巧。”苏倾奕的心跳也不自觉快了几拍。
贺远左右扫了两眼,好奇道:“你一个人?”
“嗯。”苏倾奕笑着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