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旧友,便是阿绣的国文老师,曹文冉先生。
“拜托您了,曹大哥。”
曹文冉对魏若英不甚热络,但还是矜持的点头:“她是我的学生,我会照顾好她的。”
魏若英再三道谢,又不禁叮嘱阿绣:“外面很乱,不要轻易出门。记住,无论如何,千万不要去找那个霍少爷,听到没有?”
阿绣被她严厉的语气吓住了,愣愣的点了点头,看着她匆匆离去。
回过头来,看见表情不渝的曹文冉,和他和蔼微笑的太太,不禁有些不好意思:
“老师,师母,打扰了。”
曹太太笑眯眯道:“不麻烦的,我们和小英是多年老友了。”
曹文冉冷哼了一声,似乎对这个形容很是不以为意。
阿绣还是有些怕这位严厉的夫子,但仍然鼓起勇气,硬着头皮问道:“曹老师,你知不知道这几天外面发生了什么?”
“谁知道他们又在胡闹什么?好好的搞这些乱七八糟,我是一向看不惯他们这些粗鄙所为的。”曹文冉拂袖而去,转身进了书房。
曹太太怕阿绣尴尬,拉着她的手问道:“吃过饭了没有?饿不饿,来,尝一尝吴嫂煮的八宝粥。”
她一边吩咐家里的佣人给阿绣盛饭,一边拉着她坐到了客厅,笑道:
“他过去和若英妹子她们一同去欧洲读过书,可惜主义不同,就分道扬镳了。他这个人呀,就是嘴硬心软。”
午饭过后,曹太太得知阿绣是曹子有读书会的成员之后,亲热的和她坐在一起说话。
所有对华永泰的担忧,对局势的无措,对未来的茫然,都在这一时一刻的人间烟火中被暂时的缓解。似是风雨之中片刻的停顿,稍显死寂的宁静。
门外突然被敲得砰砰作响,吴嫂上前去开门,一个女孩子冲了进来,慌张的问道:“伯母,子有他回家了吗?”
曹太太诧异的起身:“白鹭,你怎么来了?子有他不是一直都住在学校宿舍吗?”
来人正是徐白鹭,她神色焦急:“我刚才去他的宿舍找过他,他同寝的同学说他一大早就出去了,有可能去参加闸北的群众大会了。这该怎么办?外面兵荒马乱,到处都在抓人——”
“你说他去了哪里?”
曹文冉不知什么时候从书房中走出来,厉声质问道。
徐白鹭吓了一跳,怯生生道:“去了群众大会......”
“他去那里做什么?我早就说过不让他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接触,早晚要出事的,他、他这是要气死我啊!”
曹文冉脸色泛青,紧紧捂住胸口,踉跄了几下,就要栽倒。曹太太和阿绣急忙上前扶住他。
“老师,您怎么了——”
“他心脏病发作了,要赶紧送往医院!”曹太太脸色大变:“吴嫂,去书房拿先生的药,还有快打电话给医院叫救护车!”
“伯母,您别着急,先扶伯父躺下。”徐白鹭这才看到站在一边的阿绣,惊讶道:“阿绣你怎么在这里?”
男主人一晕倒,曹家顿时乱作一团,曹太太急得眼眶含泪,六神无主:“子有!子有还在外面,这可怎么办?”
徐白鹭握了握阿绣的手,阿绣看懂了她的意思,缓缓点头。
徐白鹭便对曹太太道:“伯母,伯父身体要紧,您先照顾他,我和阿绣去走一趟,尽力将子有他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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租界之内尚且平静无澜,可华界已是一片喧嚣鼎沸。
街上大雨倾盆,人影匆匆,一列列军队穿行而过,气势汹汹,满地散落的彩色传单被踩进污泥之中,还有不少染着血迹,被雨水氤氲开来,转瞬便稀释无踪。
阿绣和徐白鹭赶到青云路广场时,大会已经结束了。一路打听,才知道会后群众冒雨游/行,沿着宝山路到司令部请愿去了,刚走不久。
两人连忙沿路追了过去,追到三德里附近时,才勉强看到游/行队伍的队尾。
而前方人头攒动,漫无边际。
队伍中有学生,有工人,有职员,众人群情激奋,挥舞着彩旗标语,和前方的守卫对峙,高喊着:
“不退让,不投降!”
其中一个穿黑色中山装的学生,爬到高处,撕心裂肺的吼道:
“打倒军阀!”
众人喊声震天:“打倒军阀!”
徐白鹭高兴道:“是子有!”
阿绣也是松了一口气,随着徐白鹭奋力的挤上前,想要去把曹子有拉回来。
将将隔着数步之远,徐白鹭正高声喊着曹子有的名字,向他挥手,忽然便听砰的一声,曹子有身影一僵,大头冲下栽倒下来。
他中枪了?谁开的枪?
阿绣和徐白鹭立在原地,呆若木鸡。
然而下一秒队伍前方便传来一连串震耳欲聋的巨响,那是机枪连发的声音。
接着是惨叫声,哭喊声,人群潮水一般掉头往后跑。
阿绣被挤得东倒西歪,和徐白鹭相牵的手被迫松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