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夜里,在和元非晚谈过后,他翻来覆去地思考了一晚上。无论是二房小妾试图害死元非晚,还是老夫人试图毒死张婉之,都远远超出了他对后宅情况的估计。他总以为一群女眷闹不出什么大事,没想到现实给了他两记响亮的耳光,扇得他晕头转向。
要不是他对女儿的上心从不做假,现在女儿如何还不好说呢!
这三年来,他做过的最英明的事情,就是搬出了元府!古话说的好,为了儿子能够有个安静的环境读书,孟母三迁居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便是不三迁,也断断不能再让女儿儿子和那样的人混在一起了!
“这家,搬得是最好的!”元光耀断然道。“而且,咱们以后都不回去了!等诏令一下,咱们即刻动身去长安!”
“那……”元非晚欲言又止,但她知道元光耀明白她的意思。他们就这么走了吗?老夫人和二三房和他们一起到的岭南,此时他们能独善其身地回去?肯定得先处理掉吧?
“没什么那了,”元光耀这么说,又摇了下头,“不管是娘亲还是二房,这些人都不能带。”他决绝道,“根本没法带。若是带去长安,祸患只能更大。”
现在,就算是能共富贵不能共患难、有钱就不会吵架这样的话,连他这样的软心肠都无法说服。就算他们富贵了,也是他们的,有那些只把他们当钱包、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什么事?
对这些话,元非晚万分赞同。他们花了十年二十年养了一群白眼狼,还要再把自己的后半辈子赔上去?又不是脑子有病!
而既然元光耀明确说了不带二房的人,那元非武显然也包括其中。元非晚便不再问她二弟的处理方式,只问:“那三叔三婶呢?”如果说二房是豺狼的话,那三房和他们一样都是受害者!
“让三弟自己拿主意吧。”元光耀说着,第三次摇头。“他再那样下去,也不是个事情。三娘四娘五娘都那么大了,三弟也该负起当家人的责任来。”
咦?元非晚有些诧异。连三房也不愿管了?她爹这是被完全地气着了,准备当个彻头彻尾的甩手掌柜?不不,是彻底地甩掉那些包袱?“祖母不会同意的吧?”她试探性地问。
如果说元光耀之前一直在顾虑着老夫人的感受的话,现在他已经彻底死了心。不喜欢他女儿还能勉强解释成偏心,但能做出下毒害人、还是害家里人这种事,那简直就是丧心病狂!而那种人,说句难听的,既然为老不尊,便也不要指望别人尊她了!
“她同意不同意都没用。”元光耀冷冷地吐出了后面两个字。“分家。”
“啊?”元非晚惊讶道。虽然她面上表情如此,但心里却在鼓掌欢呼——
正常情况下,如果上头还有老人,儿女是不能分家的。但树挪死人挪活,他们这种情况,不可能还照着死板的规矩来。没错,就该和那些极品彻底断了!
“我原来想着,事情能不闹大就不闹大。”元光耀继续道,语速很快,显然已经考虑好了。“但事情都发展到现在这种地步,也有我的责任。如果母亲不同意,那我只能豁出脸面去,把账本公之于众了!”
“您说得对。”元非晚点头。他们手里捏着账本,要怎么做,还不是他们说了算?“不过,就算真有人要豁出脸面,那也只能是他们。”她提醒道,“您两袖清风,有什么可以豁出去的?我觉着,您还能再挣些美名呢。”
这话一半是事实,一半是安慰。
“如果照攘外必先安内的标准说,阿耶真是太失败了,哪儿还有什么美名?”元光耀不免苦笑。“不过,阿晚你这么说,阿耶还是高兴的。毕竟,不管外人怎么说,他们都抵不上你一根小指头。”
“女儿当然永远站在阿耶您这边。”元非晚立刻表忠心。
听她应得如此快,元光耀也不免露出一丝笑容。“听你这话,是不是还有别的想法啊?”
元非晚的确有别的想法。此时被戳穿,她也不想隐藏了:“阿耶,这么多年,您贴了那么多钱进去,就不打算拿回来吗?”
虽然对自己之前的投入感到后悔——因为不仅浪费钱、还浪费了感情——但元光耀还真想不出来,怎么让人把已经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他们花钱如流水,手上怕也剩不下多少了吧?”
“剩不了多少,总还是有的。”元非晚道,“而且,我们目前只知道水痘和下毒这两件事。”
“你是说,他们做下的烂事,还不止这些?”元光耀敏感地问。然而他马上意识到,这是极有可能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们现在看到的,怕只是冰山一角!“好吧,没错,但然后呢?”
“您看,不管他们之前做了什么,您只要拿出账本这个杀手锏,无论老夫人还是二叔,肯定都只能同意您的方法。然而,他们有那么多前科,很容易能猜出来,就算他们当着您的面认输,背后还指不定会做什么来败坏您的名誉。然后嘛……”元非晚眨眨眼,故意拖长音,“山人自有妙计!”
分家是必须的,而且,还得把那些人欠他们的一并讨回来!而讨债,难道只有还钱这一种方式吗?算他们走运,可以做第一批领教芷溪公主讨债手段的人!
“还和阿耶卖关子了?”一大段分析都很对,元光耀被吊起胃口,大为稀奇。“在做之前,你不打算说?”
元非晚笑眯眯。“阿耶,女儿保证,您就等着瞧好吧!”
元光耀看着女儿的笑脸,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那也行,”他勉强同意,“但若是有什么问题,你一定得告诉阿耶,知道吗?”
“知道了知道了,您一天说这话三遍,我都能倒背如流了!”一想到可以,元非晚就有些跃跃欲试。岭南这么无趣的地方,差点没把她憋疯;如今能给自己找点乐子,那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对了,您刚才说的事情,可是旬休时回去说?”元非晚又问。按平常情况,元光耀今天依旧要去州学。
“夜长梦多,今日我就去吧。”元光耀回答。虽然让他下这样的决定比较困难,但只要他真想做,三更的事绝不会拖到五更!
元非晚在心里合计了一下。“那女儿可也要去?”
“你想去?”元光耀反问,紧接着就是否定:“不管你想不想,这次都不行!”随便想想都知道,他猛地说要分家,元府里一定能翻了天。不管是故意还是蓄意,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如果女儿磕着碰着,可怎生是好?“这没你啥事,好好呆在别院里,知道吗?”
元非晚还想说什么,但看她爹不容疑义的表情,只得把话吞了回去。“……好吧。”她爹都同意让她解决后续问题了,那她勉强可以放弃这一次看人被气死的福利。因为她相信,用她的手段,绝对可以让那些人露出比听说分家还精彩的表情!
元光耀这才满意了。“那阿耶这就出门。若是你在家里觉得闷,便出去看看花、打打球,嗯?”
元非晚点头。看来她爹的意思就是,除了去元府感受暴风雨不行,其他的随她乐意。那她还能说什么呢?
既然今天轮到他们砸场子,那人手是一定要带够的。等元光耀带着信达雅三人一起去元府后,元非晚便吩咐水碧谷蓝,收拾球杆之类的,她要出去。
原本元非晚只想带上谷蓝,然而水碧说她头伤已经结痂了,出门也没什么大问题,她也便一起带上。反正该说的她都说了;水碧愿意表现,她就给些表现的机会。
水碧确实也是这么想的。最近发生了那么多事,早上元光耀还和元非晚关起门来商量事情;她就是个傻的,也嗅出了风雨欲来的味道。此时再不刷点印象分,还能等到什么时候?
所以,就算她不会骑马,今天也很努力地去学了,好能陪元非晚解闷。给她们准备的马匹都很温顺,这事确实不难。
水碧都上场了,原本就蠢蠢欲动的谷蓝更按捺不住。三个年轻姑娘打马球,就算其中有两个是初学的,也比一个人来得有趣。很快,马球场上笑声便一阵一阵地起来了。
“你跑得太慢啦!而且应该适当弯腰!笔直坐着怎么打呢?”
“还有你,谷蓝,挥杆的时候注意抓紧缰绳……是啊,我是不用,可你不是刚学的骑马吗?”
因为经验丰富,元非晚轻轻松松以一敌二,还能有空闲指点自家婢子打球。正打得不亦乐乎时,她不经意间瞄到场边,又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德王殿下真是很闲啊!
元非晚勒停马,站住了。想到早晨的事情——对方不知道从哪里知道老夫人想要纵火、故而守了一夜——她便不自觉地溢出些笑模样。“既然郎君对马球如此有兴趣,可愿下场指点芷溪一二?”
真的上心和敷衍做事,她还是分得出的。而既然他们已经选了德王这边,那打好关系又有什么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