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一边听一边睇着陈冀江的神色掂量里面的真假,须臾,他稍缓了口气:“起来吧。”
陈冀江顿时觉得逃过一劫!
待他站起身,皇帝又说:“这事你不必管了,宫正司也不用插手,朕让御令卫来办。”
“……诺。”陈冀江心弦紧绷。
让御令卫来办而把执掌宫中戒令刑责的宫正司隔开,可见这事不仅比他料想的大,也超过了陛下自己的预想。
陛下这是完全不想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连让宫正司网开一面的机会都索性断了。
.
紫宸殿里那一出,弄得雪梨也有点心悸。
回九格院后坐了小半刻,她觉得还是得去见见陈冀江,怎么着也得表表歉意。
——要不是她突然查起了宫里的账,人家当大监的才不会受这惊呢。
雪梨让福贵先去打了个招呼,过了晚上轮值的时辰,她就独自一人往陈冀江的住处去了。
九格院跟那边给宦官的九处院子正对着,二人其实也就隔了个广场。她这边一出门,陈冀江在院子里就瞧见了,走到院门口等她。
“阮娘子。”陈冀江作了个揖。
雪梨浅浅一福:“陈大人,今儿个……实在抱歉。”
“阮娘子您甭说这话。”陈冀江抿着笑,伸手一引请她进去。
进了正厅,还得她坐上座。等陈冀江在侧旁坐下,她就起身把手里的一方小锦盒送了过去:“这个,大人您……”
“别。”陈冀江一摆手,没接,口气从容,“阮娘子,这话咱说清楚咯。陛下知道了宫里的事来问罪,那是陛下的事。阮娘子您就是帮着查查账不是?又没成心告我黑状。您这是奉旨办差,刚才那事跟您没关系。”
陈冀江现下拿捏得很明白,这会儿谁的礼都不能收,不管是阮娘子的还是六尚局的。
陛下正对他不放心呢,他再收个礼,更说不清楚了。
可是这话落在雪梨耳朵里,就难免觉得陈冀江这还是心里记仇正话反说呢。
她静了静,道:“大人您息怒,宫里这账……”
“我知道我知道。”陈冀江爽快地摆手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您想说什么。娘子您别多心,您要非觉得心里不安稳啊……”
他咂了咂嘴:“帮我也煮俩茶叶蛋行不?您手艺好,方才那茶叶蛋把我馋得够呛。”
雪梨:“……”
好吧,他是真没记仇。
雪梨赶紧应下,说好好好我回去就做,明儿一早给您送来,还用今年新贡的大红袍!
陈冀江很满意,他图的就是用大红袍做的。
而后气氛自然松快下来,二人喝着茶聊了会儿这些事,陈冀江还叮嘱了雪梨一番。他说现下都查到这个节骨眼上了,最不能显出示弱的就是她。因为从六尚局到宫正司、内官监、浣衣局还有太医院,现下肯定都紧盯着机会想喘口气,她这边一退缩,她们立刻就有了喘息的机会。
为了保命,没准儿会联起手来收拾她。
这话说得雪梨心里瘆的慌,给陈冀江煮茶叶蛋时都一直在掂量这个。翌日她醒得特别早,悄悄溜出屋,交待戴旭勇把茶叶蛋给陈冀江送去,在院子里发了会儿呆后她才回房,又躺了小一刻,才到了皇帝起床的时候。
雪梨心里不安生,缩进他怀里不想他走。谢昭一哂,搂搂她:“怕了?”
她点点头。
他说:“别怕,出了天大的事,也还有我跟你一起顶着呢。现在是,日后也是。”
而后二人又缩在被窝里温存了好一阵子,直接的结果……是他没来得及用膳就上朝去了!
.
新年过得还算安稳。孝期照例没设宫宴,除夕当夜九格院里热闹了大半夜。
一月底,阿杳的生辰将近的时候,宫里却闹起了疫病。
“唉,洛安城里先闹起来的,采买的宦官不小心染上,就带进来了。”陈冀江叹着气跟雪梨说,叮嘱她这边要格外注意,然后又带着人到后宫传话去。
突然闹疫病,怪吓人的!若光是大人,染上了兴许还能熬过去。但她这儿孩子多,万一有个不留神,连后悔的余地都没有!
雪梨就赶紧着手安排,让人把锦书送回五王府,将年后可算也进来陪阿杳读书的三王府的贤宁郡主也送回去。而后热了许多烈酒,前前后后屋里屋外地洒烈酒洗一遍,再交待白嬷嬷、福贵、豆沙这些日子盯紧着些。
雪梨说:“豆沙福贵各看着各的人,嬷嬷您辛苦些,皇子帝姬身边的奶娘、宫女还有厨房和后面干杂活的几个都交给您。请太医给咱多配几副药,但凡离了九格院,回来便先灌一碗。如若有事出了宫,回来后先搁后头的空房里关三天,确定没染上病再干别的。”
她吩咐完,三人应话时都明显轻松点,可是她自己心里一点都不轻松。
从来没应付过疫病啊!她也不知道这样安排管不管用。
把人先关三天确定没病这事还是她自己编的,她先前听说过,疫病闹得厉害的时候会封城,把闹疫的地方封得死死的,外人不许进、里面的人不许出。说白了有点让城里的人等死的意思,但没办法,总比传遍全国好。
现在这招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只不过她不是等人病了再关,是发现病之前先关——这样更保险点儿嘛!防患于未然,对谁都好!
晚上谢昭来用膳时她说起这番安排,他一怔,旋即笑了:“你倒会变通。但不用太紧张,宫里别处也是差不多的做法,染了病的宫人皆已隔开单住了,疫病暂时传不开。”
雪梨托腮,目光在案上的菜肴间划划,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