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清殊等了好久都没见皇帝来景行轩找他,只好带上琼华宫小厨房特制的燕窝雪梨,自己送上门去。
裴清殊去的时候,刚好看到钟太医从内殿里头出来。
他不由好奇地多瞧了钟太医几眼。
张太医在毒害六皇子一案中被革职流放之后,钟太医便顶上了张太医的位置,晋升成了正三品太医院同知。
只是给皇帝请平安脉的,一直都是太医院的院使蒋太医。不知道为什么,钟太医今天会出现在这里。
但是皇帝的身体状况,就算是皇子,也不能随意打听的。所以裴清殊只是朝钟太医点了点头,没有问出自己心中的疑惑。
钟太医见到裴清殊后,恭恭敬敬地朝他行了一个礼,之后便匆匆退下了。
不知道是不是裴清殊的错觉,他感觉钟太医看向他的眼神里,好像含着一丝愧疚。
裴清殊还没来得及多想,就被请进了乾元殿内殿。
进屋之后,裴清殊刚要行礼,就听皇帝说道:“殊儿不必多礼,过来坐吧。”
裴清殊见皇帝待他态度仍然温和,便是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乖乖在皇帝身边坐好,和以前一样送上炖梨,对皇帝说:“这是母妃亲手熬制的。本来殊儿想自己学着做的,可是母妃说,‘君子远庖厨’,让儿子滚到一边去。”
皇帝被他逗笑了,等禄康安检查完,就拿起勺子喝了一口。其实他最近的胃口一直不大好,什么都不想吃。现在对着这碗雪梨,他也没有什么胃口,不过是看在裴清殊的面子上才勉强用一些罢了。
“父皇,您身子不舒服么?刚才在门口,儿子好像看到了一位太医。”
裴清殊不好问不熟悉的钟太医,却可以问皇帝本人。因为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之后,他有自信,皇帝绝不会因此而怀疑他有什么不好的心思,反而会因为裴清殊关心自己而非常感动。
果然,皇帝听了之后,神情越发慈爱了:“殊儿放心,不是朕,是别的事。”
“哦。”见皇帝没有明说,裴清殊就知道,这是自己不应该多问的事情了。“既然父皇没事,那最近为什么不来找殊儿出去散步了?是……还在为皇祖母和六哥的事情难过么?”
提起太后和六皇子,皇帝不禁又是一叹:“殊儿,你别多想,朕最近心情不太好,还有很多事需要想清楚,想要一个人静一静。而且经过你六哥的事情,朕算是明白了。你母妃说得对,朕就算心里喜欢你,也不能太过宠爱你。不然在这宫里,很容易引起别人的嫉妒。朕已经失去了跃儿,不能再失去你了……”
皇帝真是想想都觉得后怕,原本太后不喜欢俪妃和裴清殊,皇帝心里头还有点别扭。现在看来,让裴清殊低调一些是最好的。什么宠爱,都是虚的,得先有命受才行。
太后临死之前,应该也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只是已经太迟了。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太后对自己的行为应当也是十分悔恨的吧。
“父皇……”裴清殊握住皇帝的手,好像明白了什么,“您别太难受了,人死不能复生,您得保重身体,好好的才行呀。”
“朕怎么能不难受……”皇帝闭上眼睛,忽然哽咽起来,“是朕害死了跃儿,是朕啊!如果朕能稍微掩饰一下自己对他的喜爱,如果朕能悄悄地培养他,跃儿是不会这么早就走了的,是朕害死了他呀!”
裴清殊被皇帝的反应吓了一跳,他可从来没有见过皇帝这么难受的样子:“父皇,您千万别这么想,六哥他的身子本来就不好,这又不是父皇害的……您忘了公孙先生的话么?就算是没有……没有皇后娘娘那件事,六哥恐怕也不是长寿之人啊。”
提起皇后,皇帝心中又是一涩。其实皇后说的没错,经过那天的谈话之后,皇帝心里的确已经对六皇子之死产生了另外一层疑惑。
皇后虽然有了坏心,但皇帝觉得,皇后那天所说的话不似作伪,很有可能真的是她还没来得及动手,六皇子就死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六皇子究竟是正常死亡,还是有其他人在其中起了作用,然后陷害给皇后的呢?
皇帝仔细想了想,如果这件事情真的不是皇后所为,那明太医就做了伪证,是有人指使他这样做的。
他派自己的亲兵看守明太医,本想着万无一失,谁知明太医虽然没有遭到奸人毒手,却在宫中咬舌自尽了。
皇帝只好又让他的心腹大臣苏宏光去审问明太医的家人,结果发现,明太医一家老小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竟然连皇帝派去的人都查不到。
这样一来,明太医的这条线就断了。
指证皇后的三个人证里,现在已经死了两个。还有一个流放到边疆的张太医,他知道的其实并不多,供认的部分与全贵妃的审查结果吻合不假,可也能和皇后的说辞对上号。
所以一时之间,皇帝实在不知道该相信谁是好。
无论如何,就像他说过的那样,皇后已经起了害人之心,皇帝断然不可能再放心地把他的妻妾和子女交给皇后了。
只是论迹不论心的话,皇帝确实没有办法咬死就是皇后给六皇子下的毒。开棺验尸,他也不是没想过,只是这样做一来是打扰六皇子清净,二来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恐怕也难以查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来,所以皇帝思量过后,还是决定不这样做了。
毕竟不管六皇子到底是怎么死的,他都是打算处置皇后的,只是处罚的轻重有所不同罢了。
“父皇?”裴清殊见皇帝发了小半天的呆,小声地唤了他一句。
皇帝回过神来,看向裴清殊:“嗯?”
裴清殊见皇帝一副没听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样子,无奈地说:“您是不是太累了呀,一定要注意休息才行啊。”
“嗯,”皇帝点点头,温和地笑了笑,“放心,你父皇还没这么容易倒下,也不能倒下。只是以后,父皇可能没办法像以前一样常常去看你了。在旁人面前,朕也要待你与其他皇子一般,甚至更加冷淡,你能理解父皇么?”
裴清殊忙道:“您放心,不管父皇做出什么决定,殊儿永远都站在您的这一边。”
“好孩子。”皇帝摸了摸裴清殊的头,喃喃说道:“谁说朕没有好儿子的?”
他这句话声音太低,裴清殊没听清楚,就顺口问了一句:“您说什么?”
“没什么,”皇帝抿唇一笑,“你只要知道,父皇心里有你就是了。回去吧,以后这乾元殿,无事也不要来了。朕若想要见你的话,会让人叫你出去,在其他地方见面。”皇帝说着,拿起腰间的玉佩给他看,“记住这个花纹,只有拿着这枚玉佩的人,你才能相信他的话,知道了么?”
“知道了。”裴清殊发现,经过六皇子的事情之后,皇帝变得谨慎多了,也细心多了。
从乾元殿里出来之后,裴清殊稍微放下心来,暗自庆幸皇帝并没有就此一蹶不振,反倒比以前变得更好了,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至于以后不能常常见到皇帝这件事,裴清殊心里虽然略觉遗憾,但也知道这是皇帝对他的一种保护,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至今裴清殊上下学路过六皇子的院子时,心中还是会感到隐隐的痛。
在这礼乐制度逐渐崩坏的后宫之中,难得能出现一个像六皇子这样天赋异禀的奇才。只可惜就因为宫中诸人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六皇子就这么白白地沦为了政治斗争和后宫争斗的牺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