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始窃喜自己捡到了宝。二人头并头睡着,身子绞股儿扭在一处,肌肤相贴,听得他讲起小时候初次听到亲母自缢之时的感觉:“……祖父在午睡,我自己溜出来玩,大约是五六岁吧,听得院子里洒扫的婆子闲话,小声议论先头的世子夫人真是聪明,被郡主欺上门来,抢了夫婿,若是真拿了休书回家,行哥儿可怎么办呢?这家里又哪有他的立足之地?!她倒是聪明,一根白绫吊死在了房里,以世子夫人原配的身份埋在了祖坟里,行哥儿嫡长子的名份就谁也夺不走了……”
王氏过世的时候,夏景行还很小,她长什么模样后来早就记不得了。老侯爷也不让下面人在他面前提起来。这让夏景行长到四岁上,每次见到南平郡主,下面丫环婆子都让他叫母亲,他便乖乖叫了,甚至对宁景世都充满了孩童式的善意。
单论礼法,这并没有什么错,南平郡主到底是继母。
只那个夏天,他站在门廊拐角处,听到婆子这番话,犹如兜头浇下来一盆雪水,从头顶冷到了脚底,大热的天打了个哆嗦,跑回去推醒了睡着的老侯爷,将这段话讲给他听。
他当时执拗起来,老侯爷拗不过他,又觉得瞒着也不是长久之法,便将这事儿讲给他听。
南平郡主并非什么心胸开阔的妇人,老侯爷就怕长孙偏执起来,打从心底里恨起亲父继母,小孩子又不懂掩藏,万一哪日他看顾不周,落到了南平郡主手里,这孩子就怕保不住。
从头至尾,老镇北侯就从未对南平郡主的性子抱什么期望。
夏芍药紧搂着他,一遍遍抚摸他宽阔的背,就好似抚摸当年那个惊惶失措的小孩。
夏景行搂紧了怀里的人儿,在她汗津津的额头亲了亲,心中一片平和安宁。
偏怀里的人儿还小声嘀咕:“说起来我似乎还应该感谢你的继母呢。”
夏景行:“……”
“若非她这般恶毒,不但将你逐出家门,还要派人截杀,我哪有机会遇上你?”自然也无二人相遇成亲的机缘了。
夏景行不禁笑出声来,“似乎……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阴霾的背后总有阳光,这算是命运给了他一棒子之后赏的甜枣吗?
他低头去亲怀里的人,只觉得心里甜滋滋的。
夏芍药心里还带着好奇,“说起来,你那个调戏继母房里的丫环不成,反弄出人命的罪名,到底是怎么安到你身上的?”
这人连她房里的丫环俱都不曾正眼瞧过,又怎么会做出调戏继母房里丫环的事情?
夏景行轻笑:“这事儿确实另有其人,南平郡主不是还生了个儿子嘛,这可是他的杰作,只不过出了人命,便栽在了我身上而已。”只南平郡主也不管心里信不信此事是夏景行所为,但对着宁谦提起来,便将此事轻松栽到了夏景行身上。
宁谦对大儿子素来喜欢不起来,每次看到他眉眼带霜,冷冷看着自己的样子,倒好似这是个债主子,不是亲儿子。训夏景行几句吧,才开了口,他倒说:“父亲训儿子的这些话,父亲自己可做到了?”
宁谦大怒:“不孝的东西,难道我竟不知道怎么做,还要来听你的教训不成?”这世上历来只有老子训儿子的,哪有儿子反口来训老子的?
夏景行从小跟在老侯爷身边,瞧着他的神情活脱脱是老侯爷皱眉,厌恶自己儿子的神情,就连口吻也是一样的。
这一瞬间宁谦总有种儿子被自己过世的老子附体的错觉,正瞪着眼睛瞧着他,让他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这让他怎么喜欢得起来?!
次日醒来,又是另外一番景况。
二人自成亲之后向来恩爱,同房之后更见亲密,俱都比不上如今的甜蜜。夏芍药起身梳妆,夏景行便要上前去执笔为她描眉,夏芍药不肯:“你会画眉么?”咬唇:“还是以前替哪个女子画过眉?”
眉毛立了起来,颇有几分气势的质问。
夏景行连忙否认:“没有没有!认识娘子之前,我连小娘子的手都没牵过,哪有机会替人画眉?”
“听起来……似乎很遗憾呐!”
夏景行:“……”小丫头吃起醋来真不是一般的可爱。
“你那位前夫婚妻……也没牵过手儿?”不是听说是老侯爷的至交好友的孙女儿吗?两人也算是青梅竹马了。
夏景行这会儿倒有点后悔昨晚交待的太过彻底,好的坏的通通告诉她了。哪知道她连这个也要计较,真是甜蜜的负担。
“也就祖父活着的时候见过几面……”其实四五岁的时候的确拉着小姑娘的小胖手在侯府里玩过的,只后来老侯爷过世两家便极少来往,就连逢年过节的节礼南平郡主都不曾送过。
等夏景行出了事儿,那边便火速提出退亲,原也在情理之中的。
他都这般说了,夏芍药见他还要替自己画眉,便拿手捂着眉毛,“万一画坏了呢?”
“凭为夫画画的本事,怎么可能?”
“你这是拿我的脸当宣纸了?”夏芍药不情不愿挪开了手,还小心叮嘱:“你要是画坏这一次,以后休想我再让你画!”
丫环们俱都垂头摆饭,浑似没听到小夫妻俩的话一般,目不斜视摆好了饭,悄悄退了出去。
原本她们都习惯了侍候主子用饭,只这两日思萱堂的氛围一时冷来一时里热,变化太大,大家还是避着些为妙。
事实证明,夏景行的工笔画的造诣还是很高的,他从来没有如今这般深刻的体会到自己当年苦练工笔,准备讨圣上欢心的决定有多么的正确。
虽然并没有因此而改善他的处境与生活,但是……在讨好老婆这项技能上,擅工笔简直是太有用处了。闲时替她画芍药,晨起替她画眉,夫妻相视一笑,就连空气里似乎也甜的要淌出浓稠的蜜意来。
——讨好圣人远不及讨好老婆来得重要!
得出这个结论的夏景行半日脸上都挂着笑意,吃完了早饭还陪媳妇儿去铺子里。正是芍药花的旺季,今年的生意尤其兴隆。除了从长安过来的权贵人家,本地买花的官眷富商百姓,还有外地前来订货的人家。
夏家花铺子里整日都是忙忙碌碌的,对门的何家也是如此。
下午的时候,夏景行的好心情终于被破坏了。
下面伙计来报,来了对兄妹买花,称要见铺子里的少东家。
夏芍药还当来了大买家,便亲自下楼去迎,夏景行紧随其后。哪知道到得楼下才发现,这对兄妹不是别人,正是宁景兰与宁景世。
原来那日自夏芍药离开之后,宁景兰便气恨不已,常氏又不曾替她出头教训夏芍药,这使得她越想越气,对常氏也怨怼不已。
再指望常氏带她出门是不可能了,便想到了近日在府里的宁景世。
自姚仙仙进了府,宁景世出门的次数便明显减少。晋王世子与世子妃对此都乐见其成,颇觉此招效果不错。
但宁景世自那日在府里遇见了夏芍药与何娉婷,心里便痒痒,就算对着姚仙仙也还时不时的要想上一回,总觉得要尝尝旁人老婆的滋味才好。
夏芍药的身份是瞒不住的,只回头问了那天引路的婆子,便知道了她做的营生,以及芍药花铺子的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