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留玉退后了几步:“上次被针戳的伤好了?”目光在她双手流连片刻,又收了回去。
杜薇没想到他还记着这个,怔了下才答道:“已经好了,多谢殿下挂心。”
宫留玉神色似有遗憾,从取出个巴掌大的白玉瓶子,两指捻着其上绑着的红绳:“看来我备的伤药是没了用处。”
这话倒似有些遗憾她为何好的那么早,杜薇没接茬,在原地干站了片刻,才道:“殿下,若是您没什么吩咐,那奴婢就先告退了。”
宫留玉侧了侧头,组缨顺着他的肩膀滑了下来:“怎么,这般急着见你的主子?不怕她又罚你跪?”
杜薇手指掐了下掌心,心里不由得也有些毛躁,脸上被臊得讪讪,被人罚跪又不是什么光彩事儿,听着话头儿,倒像是宫里宫外都知道了似的,不过一个宫女受了罚,至于吗?
宫留玉抬手撩开滑落的组缨:“我如今瞧你已是□□分的顺眼,老六那人虽烦,但有点却没错,徐府二房如今...”他轻笑了下:“聪明人,就该给自己留几条退路。”
杜薇一惊:“您不怕我告诉徐美人?!”
宫留玉已经转了身,声音却带了些倦怠的传来:“如今朝上波澜不兴,能看出暗潮的人有几个,你说了又会有谁信呢?”
杜薇抬手按了按眉心,长长地吐纳了一口,等着宫留玉走进莲舫榭了好一会儿,她才抬步走了进去。
绿玉跟绿环不同,她虽也是大丫鬟,她性子温和,人又周到细心,常帮着下面人周全,看着杜薇过来,连声道:“哎呀,你去了哪个厕室,怎么用了这么久?”
杜薇垂着头,装作讪讪道:“回来时迷了路,找了半天才找到。”
绿玉低声道:“你仔细些,咱们主子如今心气儿正不顺呢。”
杜薇诧异道:“怎么了?”
绿玉叹息道:“方才恭妃提议要一人说句吉利话儿,要求不能重复的,不然便罚酒,咱们主子念了首晏殊的中秋月,被顺妃斥责了一番,说是不应情景,主子连忙换了苏仙的水调歌头来念,又被顺妃嗤笑太俗气,人人都知道的诗句,上头人都明着不对付了,更何况下面人呢?于是底下的一干主子也跟着取笑,圣上虽没说什么,但看得出来,是对咱们主子不大满意。”
杜薇对诗词不怎么懂得,水调歌头名声极大,她当然知道,但中秋月却没听过,便问道:“这诗怎么了?听着倒是写中秋的,怎么不应景?”
绿玉一边带着她往殿里走,一边摇摇头:“十轮霜影转庭梧,此夕羁人独向隅......句是好句,只是如今正欢畅的时候,念这个有些不如意。”
杜薇‘哦’了声,加快脚步跟着绿玉去了,果然见最后几个座上,徐凊儿正拿酒杯出去,看这情形,若不是皇上还在上头,,她都要忍不住提前告退了。
徐凊儿转头看见杜薇回了来,便皱眉不耐问道:“你去了哪里?!更衣要这么久?!主子有吩咐都听不到。”
兰舟正想插嘴挑拨几句,绿玉连忙笑道:“回主子的话,绿枝回来时迷了路,我正说她呢。”
徐凊儿听杜薇挨了训,也就不再说话,仍旧一杯一杯地灌酒,直喝的双颊酡红,眼里已经有了五分醉意。
此时歌舞已经接近尾声,往年中秋,皇上是照旧要去先皇后的宫里过的,说来宫重也是个痴情人,按照律例,若是皇后无所出,应当废后或者并立东西宫皇后,若是皇后殁了,那应立即选贞静贤淑,能母仪天下的女子为后,马皇后无后,且又是早早去了,宫重为了她,硬是这么多年没立后,她死了也常惦念着。
今日众妃自然是无甚盼头的,见皇上有了些散场的意思,顺妃头一个识趣地道;“圣上日日操劳国事,今儿个大家也笑闹过了,您也乏了,不如咱们就这么散了吧?”
宫重点了点头,内侍见机极快地宣布散席,杜薇见时机正好,便对徐凊儿道:“主子,夜里风大,您又喝了酒,万一被风扑了脑仁,明儿个可是要害病的,让我和绿玉回去取披风和手炉来给您用上吧?”
此时已是更深露重,徐凊儿伸手试了试榭外的秋风,微醺着点头道:“你们速去速回,我在旁边的花厅等你们。”
杜薇福身行了礼,拉着绿玉走了。
徐凊儿扶着兰舟的手往花厅那里走,一边看着身边衣香鬓影往来,却没有一个肯多看她一眼,若是有那看过来的,眼神都似乎带着讽刺,她本就有些意识模糊,见到此情此景忍不住落下泪来,哀声道:“红颜未老恩先断,我这日子...还有什么盼头?!”
身后忽的传来一道凛然的声音:“依着徐美人这话的意思,是对皇上不满了?!”
☆、第19章 受罚
徐凊儿一惊,猛地转身,身子晃了晃才站定,就见满身罗绮珠翠的顺妃从台阶上走了下来,身后拖着的是迤逦三余尺漫天彩霞般的织锦,她被这排场惊得又晃了晃身子,半晌才煞白着脸开口道:“回娘娘的话,嫔妾并无此意。”
顺妃淡淡一笑,目光落到她身上的百子衣上,不由得阴霾了几分,随即微微笑道:“无此意?那就是得不到皇上的恩宠,无雨露润泽,这才起了闺怨的心思?”
徐凊儿出身大家,闺中教谕甚是严苛,听着这话,顿时满脸通红,羞愤难当,手指死死地捏着腰间的绦子,头上的多宝并蒂莲金顶钗不住晃动,颤着声就要开口反驳。
一旁的兰舟也算是机灵,见机极快地跪下道:“回娘娘的话,我们主子只是今儿个喝了些酒,又加上追月节,有些思念家中亲眷,这才说了些混话,不是有意要冒犯娘娘的。”
顺妃没说话,连看都没看兰舟一眼,她身旁的一个嬷嬷就上前几步,扬手给了兰舟一耳光,这一巴掌手劲极大,打的兰舟向后仰了仰,捂着脸惊慌地看着顺妃。
那嬷嬷冷冷道:“没规矩的东西,没看见是主子们在说话,你插|得是甚么嘴?冲着犯上这一条,便是打死你也不为过!”
兰舟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终于却是不敢再开口了。
徐凊儿惊慌地看了她一眼,连忙道:“娘娘,嫔妾并无对娘娘的不敬之意,方才,方才只是...只是喝了些杯中物,这才失了体统,还望娘娘见谅。”
顺妃抬手捋了捋袖口的蝴蝶玉坠,慢条斯理地道:“那照着美人这么说,是本宫听错了,冤枉了你?”她见徐凊儿面色惶惶,满意地一笑道:“中秋虽是个欢愉的日子,但也该有些节制,顾着些体面,杯中物虽能忘忧,但喝多了胡言乱语,那又成何体统?咱们皇家还要脸面不要,传出去岂不是天下人的笑话?”声音越往后越高,隐露森然之意。
徐凊儿慌手慌脚地跪了下来:“嫔妾是一时糊涂,还望娘娘绕了嫔妾这一遭吧!”
顺妃用穿花戏珠绢子按了按眉心贴的金箔呵胶花钿,淡淡地瞥了眼跪在地上的徐凊儿:“罢了,你到底年幼,本宫就费心教你一回,你在这莲舫榭上跪上一个时辰,好好反省一下,到底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她一抬手,身边的嬷嬷立刻过来扶住,顺妃步履端然地走了几步,云霞般的织锦轻柔地扬起,有意无意地拂过徐凊儿的面颊,更衬得她面无血色,唇下咬出让人心惊的深深齿痕。
杜薇拉着绿玉在秾华院里东翻西翻的磨蹭,直到拖无可拖才取了东西过去,晚上宫里的路难行,一路上又耽搁了许久,才到的莲舫榭,两人借着羊皮灯笼打下的灯火,远远地就看见了跪在玉阶上的徐凊儿,以及一帮陪着的兰舟,此时四周已是寂寂无人,两人的身影看着倒是颇为萧索。
绿玉心里一急,加快脚步跑上去,口中低声念道:“这是怎么了?明明才没离开多久?”
杜薇对这个结果心知肚明,一点都不在意,不过此时徐凊儿就在近前,她就是装也得装出一幅焦急担忧的样子,跟着绿玉就急急地跑了过去,绿玉已经俯下身,半跪在徐凊儿身边,却不敢直接问她,转头问一边的兰舟道:“这是怎么了?你怎么没好好伺候主子?”
兰舟捂着被打肿的半边脸,委屈道:“是顺妃娘娘,也不知是怎么了,没头没脑地就过来说了好些难听话,又罚了一通,摆了好大的威风。”
绿玉听到是顺妃,也不知该如何开口了,表情一滞,随即又皱着眉轻斥道:“你给我住口,这话也是你能说的?小心被别人听了去,谁也救不了你!”她又把披风细细拢在徐凊儿身上,低声劝慰道:“主子,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宫里又有哪个人没被罚过呢?等您得了宠,那便谁也不敢小瞧了去,如今不过是一时的磨难,忍忍也就过去了。”
她一边伸手小心翼翼地把徐凊儿扶了起来,一边觑着她的脸色,杜薇把手里的手炉递了过去;“娘娘,仔细手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