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不由得放柔了些:“嘉柔这次出手倒是大方,只是瞧着很不合适,还给了你别的吗?”
杜薇想了想,从袖子里掏出那个紫檀木盒子递给他,宫留玉接过看了,点头笑道:“这个配你倒好。”
杜薇刚才一直没功夫打开,听他这么一说才跟着抻脖子瞧了瞧,发现里面是一对儿精致的珍珠耳环,外圈嵌着细碎的银,虽不及她手上那对儿镯子贵重,但却精致非凡,一见便知道是用心思挑的。
宫留玉捻了一只对着杜薇道:“我帮你带上。”
杜薇忙推了他的手拒绝,就被他抓着手臂,对了对耳眼,轻松穿了过去。
她抬手一摸,见已经带上了,便连忙捏起另外一只道;“奴婢自己带吧。”说着不等他表态,就自己给自己带上了。
宫留玉倒没说什么,等她带完了,上下打量了几眼,才点头赞道:“嘉柔倒还算有眼光,想来敲她的头面也是好的。”
杜薇皱着眉道:“您若是想算计公主,直接开口问她要就是了,想来她也不会拒绝的,何必扯上奴婢呢?”
宫留玉啧道:“这话就是没良心了,我要女人的头面做甚,还不是为你讨的。”他又抬手摁了摁额头:“方才她忽的就来了,这冠子还是没来得及卸。”
杜薇抬眼,见他头上的还是那个重重累丝的,便道:“我帮您取了吧。”
宫留玉点点头,两人一并走过重重游廊,慢步着到了他住的正院。
他卧房里一面玉兰鹦鹉镏金立镜,光亮明净,人的面容在其中清晰看见,完整地映出他的风华。杜薇帮他解开颔下组缨,长发立刻散了下来,丝丝缕缕拂到她的手腕上,出乎意料地冰凉柔软,她伸手拢住了他的头发,慢慢地放到脑后,又取了一把象牙梳子慢慢地篦着,一下又一下,从头顶梳到发尾。
宫留玉微微吐了口气,脸上略微松快了些。他看着伸手认真给他篦着头发的杜薇,见她神色专注,仿佛永远也不会厌似的。他微闭了眼睛,头向后稍稍仰着。
杜薇握了把他的长发在手里,虽柔软却坚韧,不似他为人张扬桀骜,她帮他把头发拢了拢,正要放到一边,眼角猛然扫到一处,手指却颤了颤,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
宫留玉这时候却睁开了眼,轻笑道:”都看见了?“
杜薇犹豫了一下,低声问道:“看到了...您颈子后面有块疤。”
宫留玉拂开了额前垂落的一缕长发:“你不想问吗?”
杜薇道:“您想说?”
宫留玉笑了笑:“我母妃死的早,小时候又不得宠,这个便是伺候我的几个奶嬷嬷留下的,她们不耐烦伺候我,茶水只给最烫的,用的是最次等的茶叶,饭食也都是隔了夜的,只在请安的时候把我打扮的光鲜些,稍稍说错了一句话便拿着藤条来抽我的背。”他抬眼看着窗外,檐角挂着的铃铛被风吹的叮咚,他神色却有些怅惘:“后面的这块,是有次冬天太冷,我便问她们要份例的炭,其中一个便把盆子里烧的正旺的炭兜头泼了过来,幸好我躲得快,这才只留了这一处伤。”
杜薇沉默地看着他,眼神似有怜悯,她想象不来这般华美的人颠倒落魄的样子,也不知该从何安慰。
宫留玉慢慢地道:“后来那几个我都除了去,剥皮抽筋,连骨头渣子都扔到山上喂了狼。”他起身负手而立:“事情虽是过去了,但我自此却不爱让人近身伺候。”
杜薇沉默许久才道:“能近身伺候您是奴婢的福气。”
他一扬手,理了理齐腰的长发,转头看着杜薇:“你跟了我这些天,可以说是没什么不好的,我想要什么该要什么,甚至不用我开口,一个眼风就能成事,你处处顾着我,凡事无不体贴周到。”他垂眸看着杜薇:“你是这些年来唯一能在我身边听用的人,我不后悔把你讨过来,可是你我都知道,你是很得我喜欢,我却不可能信你,你瞒下的事情太多,心思也不知飘在何处,横竖不在我这里,只这一条,你在我这里永远别想有出头之日。”
杜薇垂头不语,宫留玉这样的人,可不是随意发誓表忠心就能糊弄过去的,他要的是明白通透,只有拿捏着自己的隐|秘,他用着才能放心。
他静静地凝着她,等她开口,见她良久无音,神色微有失望,淡声道:“我已是给了你机会,如今是你自己选的路。”
杜薇应了声是,正要躬身退下,就听他漫不经心地道:“过几日便是冬至,宫里要祭天,之后还要办冬至宴,你随我一道去吧。”
☆、第42章
自那日过后,宫留玉也没再逼问过她,只是难免疏远了些,杜薇乐得自在,成日在房里刺绣缝补打发时间。嘉柔公主果然守信,当天就派人送来了一整套金光灿烂的金玉头面,还送来了一副梅花九九消寒图,宫留玉把头面给了她,自己却把梅花消寒图留了下来,无事的时候涂来消遣。
日子过的飞快,转眼冬至节将至,气温也又降了些,杜薇在房里算了下时间,打起帘子去了隔壁宫留玉住的地方,他一身靓蓝色绫锻袍子,正一瓣一瓣地染着梅花,见到杜薇过来,抬手招了招道:“你瞧瞧我这个画的怎么样?”
杜薇转身取了大氅来给他披上,随意扫了一眼,随口道:“殿下画的自然是好的。”
宫留玉冷哼道:“敷衍。”
杜薇取了墨砚慢慢地研着,一边道:“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奴婢不懂这个。”
宫留玉叹了声,颇有些高山流水知音难觅的寂寥,他抬笔画了最后一笔,上下看了看,点头笑道:“已经成了,只是还差题词和印鉴,等我从宫里回来再想吧。”他说着就搁了笔,杜薇给他端盆让他盥手,他又接过干巾子擦了擦,慢慢道:“等会儿要去宫里过冬至节,你先去备着吧。”
杜薇端着盆子的手顿了顿,才试探着问道:“奴婢也去?”
宫留玉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却似乎懒得回答这个问题,把笔搁在青玉的笔洗里涮了涮,才道:“你不想去?”
杜薇端着盆子躬身道:“奴婢听殿下的。”
宫留玉站起身漫声道:“既是听我的,那就走吧。”
这人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杜薇也把不准他的脉,更猜不透他下步走的什么路数,只能下去收拾打点进宫要用的各项物事。
等她打点好的时候,宫留玉的车舆已经停在了垂花门外,他人已经坐进去了,正撩开银绣夔龙的车帘,不满地看着杜薇:“女人家就是麻烦,怎么不快点?”
杜薇踩着凳子上了车,把一只精巧的斗彩莲花手炉搁到他手里,慢慢道:“其他的倒是好弄,唯独手炉里的炭要烧好才热,奴婢等炭烧好耽搁了些时候,殿下恕罪。”
宫留玉叹息了声,把手炉塞回她手里,带了几分啼笑皆非:“又是手炉又是大氅,你把我当小姐伺候吗?”他撩起车帘探了探温度:“女人家不像男人耐寒,经得住冷风,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杜薇想了想,自己也撑不住笑了,她伺候的主子都是闺阁里头的小姐,样样都照精细了来,冬日怕冻夏日怕热的,她也习惯了女人家多事矫情,如今伺候宫留玉也难免处处往多了想。
宫留玉看着她难得笑的开怀,眉目灼灼艳艳地舒展开,明晃晃地惹眼,他看的目光微缓,随即又淡了下来。虽说有个贴心人伺候是好事,但太过沉溺可就不好了,更何况这人眼下还探不出究竟。
马车一路出了府门,这时一阵噼里啪啦地炮竹声响,一股青灰色的烟顺着被寒风吹的飘忽地车帘钻了进来,带来呛人的烟味。宫留玉捂着鼻子皱眉道:“哪里来的贱民,放炮都放到我府门口了。”
杜薇掀起帘子看了看,然后对着宫留玉道:“是几个小孩子家,想来是不懂事误闯过来的。”她又解释道:“冬至节又叫亚岁,仅次于过年呢,哪里能不多乐呵乐呵?”
宫留玉倒也没心思和几个小鬼计较,只是哼了一声,又嘀咕了几句,然后就听车外飘来一阵歌声“一九二九,招唤不出手;三九二十七,篱头吹觱栗;四九三十六,夜眠如露宿;五九四十五,太阳开门户...”
他听得入了神,然后笑道:“这歌倒是有趣,叫什么名字?”
杜薇也侧耳听了一会儿,浮上一丝怀念神色:“是九九歌,我小时候也唱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