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留玉自始至终都神色淡然,旁人对那什么真人惊叹也好附和也罢,他始终不发一语,如今听到李威发问才道:“正是。”
李威见他痛快承认,面色一喜,不过面上还是沉痛道:“殿下,这女子只怕并非寻常女子,您若是留在身边,怕是要有祸事上身啊!”
宫留玉仰唇笑道:“那依着成国公看,孤该怎么办?把她扔秦淮河里?”
李威连忙道:“那自然不必,殿下只要把她交给冲虚真人,真人自有法子处置。”
宫留玉突然朗声笑了起来,然后面色忽然一变,重重地把手中的茶盏搁在如意桌上,已是满脸风雷,对着李威冷声道:“李威,我看你这个国公也是当的到头了,堂堂一个国公,竟和些三教九流,玩起了这种贻笑大方的把戏,你可对得起身上这身公服?!”
李威没想到他竟为了个丫鬟和自己翻了脸,吓得退了几步,勉强站立住,但气弱了不少,勉强笑道:”殿下说的哪里话,臣,臣也是担心殿下被妖人所欺,这才想出了这个主意。”
在他的设想里,宫留玉若是听了有个祸国的妖孽在自己身边,就算不惊得立刻把人交给他,至少也不会护着杜薇了,那时候他再命冲霄真人把事态说的严重点,他再作出一副乐于助人的情态,那宫留玉还不急忙把人交给他?只要人到了他手里,要杀要剐还不是由着他。这法子既能要了杜薇性命,又不得罪人,本来该是一举两得,可他万万没想到,宫留玉竟然是这种反应。
杜薇听了也是一怔,她料到李威的招数,自然也准备好了一番说辞,却没想到宫留玉竟这般护着她,同样的话,宫留玉说出来的效果可比她自己来说好多了。
宫留玉欺近了几步,冷冷一笑道;“哦?那你是说孤识人不明,分不清谁是人谁是妖了?”
李威咬了咬牙,对着冲霄真人使了个眼色,冲霄真人会意,咳了声上前几步,一脸肃然正气道:“殿下千万不要被美色所惑,这妖孽的命格凶极险极,还会带累他人,您若是执意护着她,以后只怕要出大事端!”
一直端坐在席上的宫留善忽然看了杜薇一眼,淡淡地道:“李国公,咱们都是在朝为官之人,信的是孔孟之道,不可妄言鬼神之事。”
这下李威的神情更是唯唯,宫留玉一手搭在腰上,拇指有意无意地抚着腰间的葫芦,一楼大堂的护卫见到这个动作,就像是听到角令一样,立刻□□腰间的狭刀就要冲上来。
杜薇不知宫留玉的心意如何,不过今日一众公卿都在,他就是硬带了自己出去,日后这事儿传到皇上的耳朵里,说九殿下为美色所惑,不听他人劝告,执意留了个妖星在身边,到时候就怕他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也要下降几等,本来万分玲珑的一个人儿,跟那些被女人迷得神魂颠倒的纨绔也没甚区别了。
她想到这里,脚步快心意一程,先是站了出去,略定了定神才万福道:“成国公万安。”然后又垂下头,神色凄慌:“成国公何至于此,不过是奴婢跟令夫人有了小小龃龉,您就要把这么大一盆污水扣到奴婢的头上,奴婢就是浑身长嘴也辩解不得。”她又躬身叹息道:“您若是厌憎奴婢,便告知了殿下,尽管打杀了奴婢就是,又何必用这种法子呢?”
这话一说,坐在席面上原本信了□□分的人也不由得疑惑了起来,前几日李夫人在宫留玉府上发威被逼着道歉的事儿他们也有所耳闻,难道这李夫人竟睚眦必报至此,蹿腾丈夫设了这么大的局要她的命?
虽然他们对杜薇的品行不了解,但对李夫人的做派还是有几分耳闻的,她丢了如此大的脸,在京里名声毁得差不多了,这些都是因着这个杜薇,依着李夫人的秉性,倒也不是不可能,他们这般想着,心里也不由得疑了起来。
李威才是被她泼了个‘挟怨报复’名头的污水,这话他又辩解不得,只能抬出身份喝道:“你是什么东西,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杜薇垂首道:“奴婢不敢。”然后又退了几步,微微仰起头:“您要奴婢的命,奴婢是不敢有二话的,可九殿下对奴婢有知遇之恩,奴婢说什么也不能带累了他的名声,既然您执意要说奴婢是妖孽,那不妨拿出些证据来,让众人看看奴婢到底是何方妖孽,若真的有法子能查验出来,那奴婢要杀要剐绝无二话!”
她话说的漂亮又忠义,有些人不由得就颔首。李威听了这话却松了口气,他能使出这个法子来,自然早就准备了后手,他一转头对着冲霄真人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从大袖里取出一个罗盘一样的东西,上面还写着‘乾,坤,巽,震’之类的字,中间搭着个长柄的金色勺子。
冲虚真人看着她,面带得意地一笑,一手托着罗盘,一手扶着上面的金勺介绍道:“此宝名为定妖盘,上面的向妖勺勺柄指向哪里,那个人必定是妖,贫道得到此物两百余年,从未失手过。”
宫留玉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神色,微皱了眉头正要驳回去,就听身边的杜薇淡淡答道:“看来奴婢也没有别的法子证明清白了,道长请吧。”
冲霄真人冲她冷笑一声,心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来,便伸手一拨那金勺,那金勺便飞快地转了起来。他心中笃定得很,那金勺和放在花盆里的石头并称为阴阳石,金勺是阴石所制,天生就会被阳石吸引,他让李威排好了位置,甚至连下人站的位置都拟定了,为的就是给杜薇所在的地方放置这块阳石,到时候金勺柄指着她,就是她再能言善辩,也难以逃出生天了。
此时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金勺上,就见那金勺慢慢地停了下来,遥遥地指着杜薇的方向。
李威得意一笑道:“杜姑娘,如今不是我们要害你,是你本就是为祸人间的妖孽,你...”
他话说到一半,眼睛募得睁大,因为罗盘上的金勺并未曾完全停住,突然又一下子发疯了似的地转的飞快,甚至发出了摩擦时特有的‘沙沙’声,所有人的眼珠子都是直勾勾地盯着罗盘看,那金勺转了一圈又一圈,竟还没有停下了的意思,冲霄真人也是不明所以,与李威对视了一眼,两人皆是一脸疑问。
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等了一会儿,然后才见那金勺慢慢地停了下来,指的竟不是杜薇这边,遥遥看去,竟然是李夫人所在的方向!
三楼虽有屏风挡着,但没得厅室,因此十分明白地看见在那上面的几个夫人惊得花容失色,忙忙地离李夫人坐的远了些,好似生怕她会随时会施妖法还自己一样。
李夫人一下子变了颜色,一转头想要跟身边的夫人解释几句,就见那夫人猛地站起身,扶着丫鬟的手倒退了好几步,惊慌都写在了脸上。
底下的一众人也是怔忪了起来,杜薇转头看着李威道:“李国公,你怎么看这事儿?!”
李威面色发白,嘴唇颤了几下,用袖子拭了拭额头上的汗,慌张道:“这这这...”他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明明早就谋算好的事儿,怎么眼看着要成了,到最后关头却换了人,难道这杜薇真的会妖法不成?
冲霄真人也是满面惊慌,五指紧紧地捏着罗盘,对着众人解释道:”一定是这定妖盘出错了,贫道,贫道再试一次...“
宫留玉截断了他的话,冷声道:“再试一次?你当你是什么东西?一次构陷不成,难道还要害人两次不成?!”他转头看着李威,面如寒霜地道:“李国公,你几次三番刁难孤的人,到底是为了挟私报复,还是为了打孤的脸?你口口声声说她是妖孽,那跟留她在身边伺候的孤又算是什么?!”他垂头看着李威,字字锥心地道:“你还三番四次以祸国的罪名来胁迫,我朝正是一片繁华的盛世,你这般造谣,可是想动摇国本,按的到底是什么心思?”
若是开始还只是质问的话,那后面的话,字字句句都是诛心之言,一旦罪名坐实,那砍头抄家都是小事了。李威听得肝胆俱裂手足乱颤,一下子跪了下来:“是臣糊涂,是臣该死!”
杜薇听得微怔,按说宫留玉就算帮她说话,也不该发这么大的火,他此时满面寒意,显然是动了真怒,叫人看了胆战心惊。她想了想,还是跟着添了把火:“您口口声声说奴婢是妖孽,如今这什么定妖盘,明明白白地指着就是李夫人,这...您又怎么说?”
宫留玉在原地沉默着不言语,任由李威把地板磕得砰砰直响,等他额头红肿一片,才慢慢地道:“事情已经发了,那孤也不想多说什么,你觉着这什么真人是天上有地下无的奇人,那么对他的术法自然是信服万分了,既然他本事通天彻地,算无遗策,那你那好夫人明摆着就是下凡的煞星妖孽,既然如此,那你就大义灭亲吧!“
☆、第56章
李威的脸一下子白了下来,他没想到宫留玉如此狠绝,竟逼着他杀了结发妻子,且不说两人已经成亲二十余年,膝下有儿有女,单说妻子出身西北望族,若他真的做出杀妻之事,妻子的族人岂能甘休?
他整个身子俯在地上,嘴里翻来覆去说着‘臣糊涂,臣有眼无珠’之类的话,双膝打颤目光呆滞。
听到‘大义灭亲’四个字杜薇也是心动了一下,不过想想李家的姻亲关系错综复杂,让李威杀妻是绝无可能,便抬手扯了下宫留玉的袖子,对着趴在地上的李威道:“李国公,你是一等一的体面人,何必这样凄凄慌慌的呢?”
李威满是憎恨的看了她一眼,但也知道事情要解决就在她身上,便直起身,垂首道:“杜姑娘,今儿日的事儿,全是我一时糊涂,这才冤枉了你,希望你万勿见怪。”
杜薇摇摇头:“您真是说笑了,我看这真人倒是个有本事的,而且最后查出的是李夫人,和奴婢有甚干系?”
李威面色一滞,然后转头看了看吓得瘫在地上的冲霄真人一眼,咬了咬牙道:“是我一时不察,受了这妖道蒙蔽,这才犯下今日之错!”
“蒙蔽?”“杜薇偏了偏头,诧异道:“国公说的哪里话?您自己说的这位真人是扶摇子陈抟的后人,有通天彻地的能耐,如今这是怎么了?好话坏话让您说尽了。”她叹口气道:“他说那什么祸国妖星是奴婢的时候,您就说他神通广大,如今到了李夫人这里,他怎么就成了妖道?”
她语气平和,说的话却是暗藏玄机,让底下听着的人都深思起来
李威嘴唇颤了几颤,抬眼看了下宫留玉,然后低声道:“是,是我一时不察,才受人蒙蔽。”
宫留玉嗤笑道:“说的倒是好听,只不过你刚才口口声声的说什么动摇国本祸国殃民,那就是为了国朝的运道,你也该除了她!”
这是楼上突然一声尖叫,李夫人猛地站起身,慌忙地倒退了几步,一边摇头一边摆手道:“不不不,我不是妖孽,我不是妖孽!”她抬手一指杜楼下的薇,尖声道:“明明是她,明明该是她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