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正是春和景明之时,花树上头的叶子嫩绿,叶片间钻出了细小的海棠花梗,花苞娇憨地挂在花梗之上,更有心急的花朵已然先同伴一步悄悄绽放。
精心妆扮过的齐妃往这春日美丽的海棠花树下一站,却是人比花娇。栗绛有些惴惴地站在自家娘娘身边,心里头又开始盛满了担忧:就算是要见袁大人,也不该在这儿吧?
这个时候,她突然觉得娘娘在重华宫偏殿内与袁大人相见真的还算理智。
这个念头一处,栗绛都恨不得狠狠地赏自己两巴掌:跟着这位不靠谱的主子,自己的想法也都变得荒唐起来!
正当栗绛在心中忏悔之时,她们正对着的方向,一对锦衣卫正迈着整齐的步伐缓缓走来,带头着玄色罩甲并同色披风、形容古挫、神色冷漠的正是自家娘娘久候的锦衣卫指挥使袁彬。
还没来得及等她反应过来,齐妃就已经淡然地向着那支锦衣卫迎了过去。
迎面相遇,袁彬带着锦衣卫的侍卫们低头向齐妃请了个安,然后恭敬地退到了一边。
可齐妃今日等的就是袁彬,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
她径直走到了已经退到一边的袁彬跟前,抬起头直视着他、趾高气扬道:“本宫有话同大人说。”此言一出,不止是栗绛,就连跟在袁彬身后的那些锦衣卫都惊呆了。
这位娘娘和自家大人很熟么?怎么在光大化日之下毫不避忌地和大人搭话?可是看齐妃高傲严肃的样子,他们又生不出旖旎和轻慢之心。
这位娘娘,似乎真的有什么十分重要的事情要同自家大人说一般。
袁彬深深地看了齐妃一眼,喉结微动,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但是又鬼使神差般地咽了下去。
他回头扫了一眼自己的属下们,他的眼神实在是太过阴鹜可怕,原先有些疑惑、但又兴致盎然地打量着齐妃的这帮锦衣卫们全都灰溜溜低下了头:哎呀,大人的眼神好可怕!被他这么一瞧,只觉得后背冷嗖嗖、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
“叶霖,你带着他们先去巡逻。”袁彬吩咐一向沉稳的叶霖。
叶霖点头应下,带着好奇心旺盛的一帮锦衣卫小伙子们走远。
“哎呀叶子,那位娘娘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这么大咧咧就拦下了大人?”叶霖旁边的洛索十分好奇,“宫里头的规矩不是很严的么?”
叶霖不耐烦地瞥了一眼洛索:“你既知宫中规矩严格,就应该闭上你的嘴好好巡逻才是。”
洛索本来还想和叶霖八卦一二,无奈这位油盐不进,他只得讪讪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不再说话。其余同样好奇的锦衣卫们看见带头的洛索也被叶霖训了,全都乖觉地不出声了。
待到自己的属下们走远,袁彬复又看着齐妃:“娘娘有何事?”他又扫了一眼跟在齐妃后头、有些怯怯的栗绛。栗绛被他冷凝的目光一扫,心里头一抖,马上低下了自己的头、默默退离到了七八尺以外。
齐妃却一改之前的高傲,轻轻道:“往后恐怕无法与大人相见了。”明明是逾矩的话,但是在齐妃口中说出来,莫名添了几分离愁与情丝。
袁彬深深呼出了一口气,良久才道:“本该如此。”虽然不知道齐妃是安着什么样的心思接近自己,可两人私会之事若是被其他人发现,不管是对她还是对自己,都不是什么好事。
袁彬没开口之前,齐妃一颗心跳的极快,似乎是在期待些什么。然而听到袁彬这刻板无情的回答,她突然泄了气。
是啊,自己真是傻,在期待什么呢?恐怕对于袁彬来说,自己这句话反倒是让他解脱了吧。
她本来是极其自信肆意的性子,但是遇到这个男人,却无端变得胆小怯懦、甚至卑微起来。她变得一点都不像她自己。
两个人再也没有说话,只静静站着。齐妃看着地面,袁彬的目光则越过齐妃、看着那棵已经绽出花骨朵的海棠花树。相信不出几日,便会争相开放、慵蘼灿烂。然而再好的景致,也属于这皇宫。他不过是皇帝的奴才,在这宫中办差,偶尔经过、能瞧上几眼此等美景已是幸运,实在不该肖想什么。
空气中仿佛带了涩,要把春日暖融的阳光都给凝结起来。齐妃觉得自己的心也一寸寸地冷了下去:
“如此,大人保重。”她重新抬着头,面色平静地看着袁彬。
袁彬也收回了自己看着海棠花树的目光,两人目光短暂交汇、互相一点头,齐妃便带着栗绛离开了。
紧紧跟在自家娘娘身后,看着她头也不回地离开,栗绛心里虽然庆幸、但更多的是疑惑:这就完了?
之前在海棠花树下候了那么久的时间,恐怕这是自家娘娘最有耐心的一次了。但不过一盏茶不到的功夫,就已经从那里离开,甚至自己都没怎么听见她和袁大人的谈话。
不是自己耳力不好,而是他们根本就没说什么。
这两个人,可真是有些奇怪。
娘娘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但是看着齐妃满脸的苦涩失意,栗绛就在嘴边的问题还是没有问出口。
两日的时光转瞬即逝,很快又到了花朝节。这日晚上,在靠近御花园旁的宴会厅内,亦是举办了花朝晚宴。
自不顾后宫和前朝的压力盛宠万贞儿、贬斥丁妃之后,朱见深帝王之威日隆。便是今日,当那脸色苍白、身形虚弱憔悴的万贞儿翩然而至、坐到了宴席上座之上、堪堪位于齐妃的下首,也无人敢指摘一二。
就连一向德高望重的太皇太后并两宫太后,竟也熟视无睹,任由万贞儿以妃嫔身份出席晚宴。倒是那被贬到重华宫里头的吴才人,虽说尚顶着个“才人”的封号,但已经被打入冷宫,与今年的花朝晚宴无缘。
可虽说如此,在太皇太后并两宫太后面前,也无人敢去奉承那万贞儿。大家只当万贞儿是透明人,虽然她仍旧坐在席上,除了伺候着她的昔如之外,并无人与之交谈。
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柏芷的肚子上头呢。
太皇太后笑眯眯地看着柏芷:“贤妃已经有了六个月的身孕了吧?”
“回太皇太后,正是如此。”柏芷点了点头。
“不多时,这宫中又该添一个小皇子或者小公主了,哀家可盼到这一天了。”她话锋一转,看着朱见深,“贤妃为皇帝孕育皇嗣,可是辛苦的很。皇帝可不能亏待了贤妃,惹得贤妃伤心啊。”
朱见深恭敬地答道:“太皇太后所言极是,等到贤妃肚子里头的孩子生出来,朕自然不会亏待她。”他侧头去看柏芷,在大家都看不见的角度勾勒出了一个温暖的微笑。
太皇太后对他这个回答很满意,便不再多言,兀自去看下头婀娜婉转、摇曳身姿的舞娘的舞步。
她不说话了,两宫太后如何敢说其他的?尤其是这两位前些日子都在皇帝陛下那里碰了一鼻子灰,现在心里头还是有气呢。
钱太后暗暗打量坐在自己斜对侧的柏芷,只见她认真地看着下头的歌舞,偶尔露出笑意,隐约可见脸颊上头浅浅的梨涡。因着正在孕中,所以养的极好,已现丰腴美态。与那苍白憔悴的万贞儿一比,柏芷就像是灿烂盛开的琼花,圣洁美丽、雍容大方,而万贞儿却像是荼蘼已过的昨日黄花。
钱太后怎么都想不明白,皇帝究竟是怎么想的?就算是贤妃现在有了身孕无法伺候他,可他也不该放着贤妃和皇嗣不顾、去宠那徐娘半老、渐显老态的万贞儿。撇开年纪不谈,光看容貌,贤妃也比万贞儿好上不知几百倍。皇帝可真像是着了魔一般。
想到这儿,钱太后又去看那万贞儿。虽无人理她,可她也悠闲自在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微微慵懒地眯着眼,看着下头的歌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