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出营帐,迎面便是料峭寒风。那风极劲,仿若阵阵刀子刮过,扑面而来便是彻骨凉意。
这儿的夜是真的冷啊,他站在那儿,不知怎的,就似乎听到了那日夜里梅茹冷得受不了悄悄跺脚的声音。她的动静明明那么小,偏偏他都听得见,好像就跺在了他心尖上,柔柔软软。傅铮是个心冷又硬的人,唯独舍不得她。
眨了眨眼,傅铮转眸望向不远处的一个帐篷。那帐中透着晕黄的光,他都能想象梅茹坐在灯下的模样。
沉默良久,傅铮上前,立在帐外唤道:“梅姑娘。”
梅茹这会儿已经梳洗完,突然听到傅铮的声音,她楞了一下,没有出去,只是在帐中问:“殿下,何事?”
傅铮淡淡回道:“本王的匕首还在三姑娘那儿。”
说起那把匕首,如今确实是在梅茹这儿。这一路回来太急,她都来不及寻机会还给傅铮,没想到这人自己找过来。
不等外面那人再说其他,梅茹连忙应了声“殿下稍后”,转身取出匕首。这把匕首沉甸甸的,握住手里冰冰凉凉,而且很硬。梅茹忽然觉得,傅铮其实和这匕首很像,都冷得让人心生畏惧。如今丫鬟不在身边,所有的事都需她亲力亲为。掀开帐帘,梅茹探身而出,那傅铮便立在帐外。
他离得有些近,暗夜里,四目猝不及防的相对。
就见傅铮一身鸦青色万字流水团花长衫,披着黑色大氅,面无血色的立在帐外,那张摄人心魄的脸再不复昨日杀人时的凶悍与果决,浑身上下难得透着文弱公子病歪歪的可怜模样。
看了他一眼,梅茹福了福身,将匕首递恭敬递给傅铮,口中称道:“多谢殿下。”
傅铮没有接,而是安静垂眸。
面前的人已经梳洗过,沉沉夜色里,原本灰头土脸的面容很是白净,衬得那张嫣红唇上的伤口愈发明显,那是他咬过的地方。
察觉到这人的视线,梅茹不大自在的低了低头。
她的手里还托着他的匕首,这会儿高高递过来。
姑娘家的手也是白的,还很软,他昨日才握过……手垂在宽袍底下,轻轻握了握,傅铮淡然道:“三姑娘,这把匕首送给你。”
梅茹一怔,立马伶牙俐齿回道:“君子不夺人所好,殿下伤重在身还惦记在心,夜深来取,想必是喜欢极了。”
傅铮轻哼一声,视线向下望着她,自嘲道:“是喜欢极了,惦记在心,就算夜深也要来瞧瞧。”
这几句话字字另有所指,梅茹微恼,自知说错了话,竟被这人给堵了回来。
对面,傅铮仍淡淡道:“本王今日过来,只是想告诉三姑娘,这把匕首送给你。熟料先前本王话未说完,三姑娘便误会了本王的意思,急匆匆出来……”
他声音清清冷冷,听在梅茹耳中,偏偏多了丝挑弄,好像她刚才没听完他的话,就急急忙忙出来是要见这个人似的!
梅茹愈发恼,她望着傅铮,那人却已经转开眸子,望向旁处。
他不看她,只漠然的问:“见到十一弟,你很高兴?”想到今日他二人见面时的欢天喜地,眸色微紧,傅铮冷冷一笑。
梅茹还是恼,这会儿毫不客气的呛道:“见到十一殿下,自然是比见着殿下高兴。”
这一句话便如穿心箭!
又快又疾,傅铮胸口的腥咸又隐隐翻涌起来
宽袖底下手用力攥着,薄唇紧抿,死死咬着牙压下那道腥意,傅铮黑着脸拂袖离开。
黑夜里,他背影沉峻而冷漠,透着孤煞,哪儿还有先前可怜的模样?
冷冷看了一眼,梅茹转身回帐。回到帐中,她才发现手里还攥着傅铮的匕首呢!
如今自然不能追过去,这匕首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梅茹小性子终于重新上来了,她直接掼到榻上,如此还是不解气,只恨不得拿这匕首再戳那人几刀子。好半晌,看了那匕首一眼,梅茹叹了一声,重新收起来,只等改日再寻个机会还他。
此处驻军条件不好,那些兵役却还是细心的给她寻了姑娘家用的小镜子,小梳子。梅茹临睡前坐在案前通发。幽幽灯下,那唇上的伤口从镜子里看,果然有点显眼,姑娘家的唇瓣儿皆是粉润润的,偏偏她的破了个口子,还结了痂……
梅茹脸一红,连发都不通了,只拿着镜子仔细照自己的唇。
她愈看愈恼,还是恨不得再给傅铮来一刀!
这人好端端的发什么疯?前世他们夫妻相对无言十三年,傅铮对她丁点心思都没有,碰都不碰她,今生还不知哪儿惹到他了……梅茹沉着脸,将镜子丢开,吹熄灯,躺下睡觉。
这一路又累又乏,甫一挨着榻,梅茹便觉得疲惫不堪,浑身上下哪儿都疼,哪儿都酸。往日走路只是腿酸脚涨,今日骑马她又要扯马缰,又要控马,那傅铮要死不活再支撑不住,便将脑袋搁在她颈窝里,沉沉的,梅茹如今连颈窝都发酸,全是那个男人的分量。
当时为了逃命,她不介意,还很坦然,如今回想起来,被傅铮碰过的地方便慢慢的开始发僵。
那种克制不在的僵意,从白嫩小巧的耳垂边一点点开始蔓延。她的耳垂上似乎还停驻着被他指腹摩挲过的粗粝,她的唇畔留着那个男人发狠咬过的痛意,她的颈窝里是那个男人将死时的分量,遇到危险的时候她的手被他毫不犹豫的握住,她的身子更是被他半拥半搂着逃命,在那洞中,他更是死死抱过她……
梅茹定定躺在那儿,一双眼牢牢望着帐顶,艳绝的脸红的足够滴血。
若是被旁人知晓,她身为一个姑娘家的名声真的是没了,那她这辈子只能和这个男人绑在一起。
如此一思量,梅茹愈发心惊。她的身子僵硬到极致,好半晌,才缓过来这种惧意。梅茹恼极了,只恨不得赶紧爬起来再洗个澡,不,应该直接换层皮!
翌日,在帐外遇到傅钊,她也顺带着没什么好脸色。偏偏那傅钊好巧不巧,盯着她唇畔结的痂看了眼,梅茹心里稍稍有鬼,不大自在的别开脸。愣了一瞬,傅钊勃然大怒:“循循,有人欺负你?”
梅茹真是能被这人气死!狠狠拂了傅钊一眼,她道:“殿下,这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
摔到唇,自然会磕到牙,傅钊是个直肠子,直接担忧道:“你摔哪儿了?磕到牙没?”
一听这话,梅茹忍不住扑哧笑了,明眸皓齿,顾盼生辉,最是动人。
傅钊看在眼里,不知怎的,也挠挠头憨憨笑了,全是少年的清俊明朗。
他轻声道:“循循,我特地带了些吃食给你,待会儿拿给你。”
且说傅铮自中军帐中商议事完走出来,自然而然的,视线就寻到了梅茹。而她的身边,就是十一弟。远远的,就见这两个小家伙不知在说什么,那丫头先是和钊儿置气,很快又扑哧笑了,然后他那个傻弟弟也跟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