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雨鸾终于知道了那种感觉是怎么样的了,她低头朝自己的脚看去,伸手将裤脚拉了上去。
那是一双怎么样的脚,整个长度加起来恐怕还没有成年男子的一个手掌宽,脚背高高隆起,穿着白色的筒袜,像是前半个脚掌被斜着生生截去一段。那畸形的样子无端让人觉得滑稽可笑,怎么会有人觉得它美。
其实秦雨鸾病了那么多日,并没有什么力气,可是她现在就像是疯了一样去脱袜子,白术连拦都拦不住。
白术终于痛哭出声,跪着爬到秦雨鸾身边去抓她的手,要是秦雨鸾在平时,见到这样毫无形象泪涕直流的人面上不说,心里肯定是极为嫌弃的。
可是她现在就像是面对一个执念一样,只想做一件事,看看那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袜子还是被脱了下来,没有奇迹,也没有跟她心里想的一样这是个臆想。
脚上缠着长长的白色棉布条,讽刺的是还有淡淡的丁香味从脚上传来,那布条竟然是熏了香的。
秦雨鸾觉得这事太可笑了可悲了,她的眼眶里有泪水在打转,可是并没有落下来。其中有黑色的暗流在激荡的翻滚,下一刻就要把这个世界颠覆过去一般的癫狂。
白术依旧跪在她身边,紧紧抓着她的手,秦雨鸾听到自己冷硬的声音从胸腔肺腑中传出来一样,喝到:“别哭了!”
许是她的声音太过冷硬,亦或者这个哭的喘不上气的丫头真的被吓住了,哭声戛然而止。不过哽咽仍旧止不住,她就那么一抽一抽的。擦着眼泪睁着兔子一样红的眼睛看着秦雨鸾。
只见秦雨鸾双眸狠狠的盯着自己的脚,像是盯着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我说了,拿我的鞋来。”
白术自然是看到她这副样子的,居然狠狠的叩首下去,声音沙哑,好像是生锈的锯茶:“小姐,是罗家对不起你,小姐何必自苦如此。”
秦雨鸾看着她的样子简直要气笑了,她为人虽然冷淡,平时也不好接近,但是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不是不好相处的人,只是表现的如此而已。
她很少提要求,也没有什么忌讳,你要是开了什么玩笑说错了什么话,不是有意的也不会放在心上。她很安静,也很冷静,跟她坐一起也不用费劲的找话题就怕双方尴尬,因为她自己拿着一本书就能坐上一天不说话。在浮躁的社会里,就显得极为难得了,到最后身边居然也有不少朋友。
可是从她今天醒来到现在,觉得人生观一次又一次的被颠覆了,直到这一刻她忍耐不下去的时候。圣人也有按捺不住的时候,何况是她。可是她看着白术,心中却忍不住想道“生活在这个年代,不知道谁才是最可怜的那个。”
“怎么,我现在使唤不动你了吗?”秦雨鸾冷冷问道。
白术叩头的动作僵住了,抬眼看着她不住的摇头。
而现在才发现秦雨鸾还坐在地上,几根头发黏在脸上,带着几分狼狈。可对方愣是毫无所觉一般,丝毫不顾形象的就这么坐在地上。
她不由心中惶惶,这在之前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她家小姐,连睡起就寝时都要将头发梳的丝毫不乱,第二天起来时梳子依旧能够顺顺的从头顶梳到发尾,是从骨子里的注重仪态举止。
可是惶恐之余心中又有几分窃喜,虽然秦雨鸾xing格举止有了变化,但那是大受打击所致,即使不能恢复过来,却也比那种一心求死的暮气来的强。
而要是在平时,秦雨鸾出现这样的举止,肯定会被白术怀疑的。不知道是不是原身年纪轻轻就过上了枯井一般的日子,连带着其他事都不太上心了。她很少有自己的意见,就算被反驳了也不会据理去争,而是顺着对方的性子。
因此在越老越执拗,连罗夏氏都被吃过几次瓜落的罗老太太面前,秦雨鸾反而很受宠爱。
她这一下子突然强硬起来,难怪白术会又哭又跪的求她,想起原主那样的xing格,这一切也是说的通的。
白术在秦雨鸾强硬的命令下,将那双米白色的绣花鞋捧到了她的面前。
秦雨鸾不可置信的看着这双绣花鞋,像抢夺什么一样伸出手将它紧紧的抓过来,死死盯着。
绣花的断面已经被她抓皱了,上面米粒一般的珍珠掉了下来,顺着力道被狠狠的钉进了手心里,可她却丝毫感受不到疼痛一般。
秦雨鸾手里抓着三寸金莲的绣花鞋,眼睛却是望向卧室的正门,目光像是越过了房檐,越过了高墙,越过了天边的流云远月,想要看看这是怎样一个世界。
以前看史书不是没有见过这种事,会感叹,会唏嘘,会同情,也会庆幸自己没有生在那个时代。
但更多的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俗话又说: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如果她一直活在这个世界,要是撑下去了,这一辈子怎么不算过。
可是她不是,她清楚的知道自己不是。她受过高等教育,知道真正的人人平等,思想自由是什么样子的。
秦雨鸾低下头,眼泪终于在这一刻顺着眼角流下,像是一道蜿蜒的溪水,一滴一滴的落在自己苍白纤细的手腕上。
白术不是没有见过秦雨鸾哭,可以说,秦雨鸾这些天的眼泪没有真正干过。可是没有一次,比得上现在这样无声无息震撼她的心。她一向是被当奴作婢长大的,可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恨那个姑且算是主子的罗安。
她跪在小姐身侧,伸出双手紧紧握住秦雨鸾的拳头。就算宪宗帝颁布过的法令又怎么样,要是没有秦家,没有秦雨鸾选中她,她早就像那些无家可归的孩童们一样,流落街头或者在孤儿院昏暗逼窒的角落里,猪狗不如一般的长大了。
☆、第四章
傅元姝年轻时期并不信佛,她从小时候就跟随家人因为战乱举族搬迁过。知人间疾苦,知乱世人命不如草芥,早早的见过了世间百态。
她记得小时候还是西太后当政,而西太后祸国殃民,不整内纪,不抵外敌,尽举国之力享一人之乐,让整个华国雪上加霜,百姓生活苦不堪言。直到宪宗变法改宪几年之后,他们一家才安稳下来,迁回祖籍。
正是因为她早年吃过了太多苦,才会想着自己有女儿之后,必定要让她一生无忧,喜乐安平的长大。
她此时跪在圆蒲上,看着宝相庄严的佛祖金身,重重磕头,口中默默念道:“信女秦傅氏,情愿折寿10年,期盼我佛慈悲,助小女雨鸾度过此关。”
谁知道第三个头还没叩下去,就见跟在她身边的青竹一脸惊慌失措的闯了进来,向她说道:“夫人,罗府传来消息,小姐被罗府的大少奶奶气晕了过去,还咳了血,报信的说,小姐……恐怕不好了。”
从以前的亲家改成现在的罗府,就算是身边的人,也足以见得秦傅氏对罗府的怨恨多深了。
听了这话后傅元姝心头像是有有一柄利剑狠狠的劈了上去,她身体晃了晃,差点朝着地上栽下去,伸手撑在了底下的木墩上才没摔下去。而不知道为何,刚刚请寺庙主持开过光的佛珠手链突然断裂,18颗佛珠顿时掉落在地,四下散落。
相比傅元姝,青竹是真真正正的佛祖信徒,她看到这样子的景象,不由吓得后退几步。她无儿无女,看着秦雨鸾长大,早就把她当做半个女儿。虽然不愿意相信。可是一来报信佛珠就断了,这预示,也太不详了。
她心头慌乱,但还是强制镇定,上前几步对着盯着散落一地佛珠的傅元姝劝到:“夫人,小姐吉人天相,一定会平安无事的,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傅元姝顺着她的手站起来,没有去看散落的佛珠,而是大步朝殿外走去。走到门口,她转身最后一次看向佛祖,佛祖金身依旧高高在上,带着悲天悯人的笑容,彰显着我佛慈悲。
她最终还是闭了闭眼,睁开之后又是与秦家家主并立而站的秦家主母,之前的祈求,请愿,仿佛不复存在一般。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去,青竹见了,连忙跟上前去。
到了罗府,傅元姝不顾罗老太太和罗夏氏尴尬的脸色,事实上,她现在什么也看不见,就想知道她的女儿怎么样了。她的脚步并没有停下,只是朝着一个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