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厂中女工很少,只有几个翻译和质检是女性。质检穿着和其他男工人差不多的衣服,脸上也灰蒙蒙的,实在上不得台面。于是陶师傅就叫了翻译过来,翻译倒是穿的很洋气,烫着大卷发穿着黑色毛呢大衣,即使初冬,脚下也是丝袜和高跟鞋。
而她也早早的知道了这是秦家的大小姐,恐怕早就准备过了。在工厂中见到穿着缎衣宫裙的秦雨鸾也不惊讶,对她露出了一个亲切又不谄媚的笑容,倒是落落大方。
一路上介绍的不是陶师傅,反而是那位翻译小姐。秦雨鸾在听了几回就知道不大对劲了,原先老夫人带着自然是不敢糊弄的,今日倒是全听讲成品了,还有销售多么的好。心中一转就明白了,人家感情是当她心血来潮才想的这么一出,陪高兴了好好的送回去了得了。
只是她心中这么想的,面上也没带出义愤填膺的气愤,一笑就继续往前走了。
直到来了成品车间,陶成才颇有些自得的对秦雨鸾说道:“大小姐你看,其他工厂可做不出这么透亮的玻璃,跟西方运过来的不敢比,但是在国内倒是绰绰有余的。不说在江城,就算是在北平,也没有咱们这么好的技术。”
秦雨鸾接过那个玻璃器皿一看,中间还带着些许气泡,底下还看不出来,但是侧边明显还是有些凹凸不平的。
可偏偏是这样的成品,却让陶成自豪不已,不得不让她心中复杂。
或许是看出了她的不以为然,陶成解释道:“大小姐,这玻璃器皿和以前的可不一样,咱们老祖宗传下来的制品的确好看,但是那只是一个观赏的物件,要是做大了,那就废了。现在不一样,拿来做窗户,或是做器物,都是极好的东西。
“特别是窗户,安在窗子上到了申时室内都不用点灯,依旧透亮。”他兴奋的说完后才有些羞赧,秦家的大小姐,怎么可能不知道玻璃呢?
秦雨鸾拿着这个玻璃器皿在手中转了一圈,这个技术做成窗户兴许还过得去,要是做成其他,恐怕就用不得了。更不用说手上这个锥形瓶可能还用于实验室的,实验室是最精准严密的地方,一个刻度都不准的锥形瓶,有谁敢用。
“不知我们秦家的工厂生产出的玻璃定价多少?”秦雨鸾将锥形瓶放回原位,转而问道。
听到她的话陶成也不惊讶,笑道:“虽说东西比不过那些舶来品,可是价格确实他们的三分之一都没。那些舶来的玻璃一米见方就要3个大洋,咱们这一个大洋都不用。”
虽说价格低上不少,但是秦雨鸾仍旧知道其中的暴利。
跟着陶师傅继续看了几个成品之后,她心中有谱了,一路上见的都是做成窗户的多,想必大头还是这个。其他的实在拿不出手,恐怕还是在试验阶段。
秦雨鸾笑道:“听说玻璃工业最重要的一是其中杂质去尽;二是温度控制好了。就像是陶瓷,温度高了低了都不行,不但颜色不透亮,还会有气泡,又容易碎裂。”
陶成听得一愣,秦雨鸾说的两点还真是主要的原因。可是他没提过就说的头头是道,难道对方也懂不成。
他和那些陶瓷师父们不一样,做陶瓷的有自己的一套规矩,有些还颇讲究风水。开窑的时候是不准有女人在场,说是有女人在容易烧不出好瓷器,也容易炸窑。
这虽说是谬论,但也是传了几辈的谬论,很多陶瓷师父是将其作为准则的。不说今天对秦雨鸾的态度,就连当年,秦老夫人都甚少去窑厂,都是秦当家去的,即使秦当家还年轻。
他们做玻璃的就不一样,陶成的玻璃工业是跟一个传教士学的,那个传教士在中国传教的时候颇有些郁郁不得志,不能将上帝的旨意宣传出去,只能将目光瞄准几个孤儿了。
而且陶成和其他几个孩子愿意听他传教也不是为了什么皈依主的怀抱,而是为了那一餐一个的馒头。而去那么多孩子里面也只有他学了这一份工艺,他后来才能到秦家的工厂来谋生,每次想来都庆幸不已。
只是跟着传教士学的久了,倒是没什么男女尊卑的观念,因此陶成马上问道:“还请大小姐解惑?”
秦雨鸾笑了:“解惑倒是不敢当,只是听说前一个月有几位爱国人士海外学成归国,想要报效国家。其中有一位兰先生是位化学家,正好居住在江城,不如前去请教。”
陶成有些为难:“只是不知道那位化学家懂不懂玻璃?”他虽说知道玻璃如何制造,但是却没听过化学为何物。
秦雨鸾露出了一个意外的表情,而后道:“懂不懂,总要去请教一番才知道,听说那位兰先生暂住金桥湾。”
金桥湾是江城一所学府教师的宿舍,陶成自然也是知道的。而且秦雨鸾都说的这么明确了,就算到时候无功而返他也必须要走这一遭的,只是心中也有些觉得秦雨鸾指手画脚了。
秦雨鸾自然看出了陶成的表情,即使秦家有了秦老夫人女性掌家的先例,在她这里依旧艰难。
回去的路上,白术白薇坐在她身边看着她的表情不敢多言,她们都认为小姐是因为刚刚在工厂中受的一番气才会心情不好的。正绞尽脑汁的想些开心事让她展颜,也不明白自家小姐好好的怎么想到插手工厂。在她们想来,这些都不是女人该做的。
秦雨鸾现在才知道,几天前她在老夫人院子里提了想要继承秦老夫人当年扛鼎秦府之志,以这些人的眼光来看,是多么离经叛道的一件事。老夫人还答应了,又是多么不容易。
秦老夫人当年是无法,秦家的掌柜们也是无法,才让这么一介女流插手家中事业。不然秦府墙倒众人推,恐怕要败了,哪里还有今天?
但即使是这样,遇到那些顽固的师傅们也只能退一步。
而现在,秦雨鸾的父亲秦大当家正值壮年,秦大少爷也能够独挡一面,再不济还有秦二少爷,哪里轮得到她这一介女流。
她不禁有些庆幸,自己现在是秦家女,要是放在更加古板的家庭中,光她提出的那一番话不知道会不会被当成祸乱之源。
秦雨鸾到了秦老夫人的院子里时,秦老夫人正在听评书,那评书先生穿着青白色的长袍马褂,手拨大三弦。仔细一听,评书讲的是当年宪宗皇帝下令肃清鸦片后御驾亲征和联军血战琉球,并且大胜而归的事。
鸦烟流毒,为华国三千年未有之祸。而鸦片的大量输入,使华国银贵钱贱,财政枯竭,国库空虚。更不用说损耗人的身心志气,实在是万恶之源。
而那一场战争说是大胜而归,其实也是惨胜,是用尸骨堆出来的胜利,伤亡人数对方的五倍都不止。华国的军火武器都不如对方,火qiang的射程连对方的三分之二都没,还常常打哑枪。能够胜利,不得不说有宪宗的先见之明,没有让那些联军士兵上岸,将战争控制在了闽南琉球之地,几把火下去,才能够胜利而归。
不过正因为这场战事,那些外国人才学聪明了,顺势提出了在华国驻军。还逼得华国不得不妥协,还让他们建了领事馆。即使驻军不多,也是华国的心腹大患。
只不过此时秦老夫人身边还放着烟枪,听的却是禁烟的评书,这不得不让秦雨鸾觉得违和,脸色稍有扭曲。
秦老夫人虽说眯着眼睛坐在躺椅上,却早有人跟她禀告过来,看到秦雨鸾走近,睁开眼笑道:“雨鸾,来,坐到祖母身边来。”
☆、第十八章
秦雨鸾坐在秦老夫人身边,也耐耐心心的听了一回从未听过的评书,倒也听入迷了。
说评书的不过一人,那种感染力却能挑动起人内心的热血,特别是讲这种举国奋起抗争的战争时,让人恨不得当初和宪宗帝一起上了战场。
“你这几天看了不少,也听了不少,跟祖母说说,你是怎么想的?”秦老夫人自然知道,秦雨鸾这些日子是下了苦功的。
秦雨鸾斟酌了一下道:“祖母,我想重新发展纺织业。”秦家在江城的重点是陶瓷和玻璃,前者她插不上手,也不想插手,而且陶瓷是华国国粹,人家研究了一辈子,总比她这个门外汉懂得多;后者虽说需要改进,但也差临门一脚,就能完善了,哪有人家辛辛苦苦研究出来的,让你去摘了果子的。
要是到时候真有什么建议,去提就是了,提的多了,难道他们还能听不进去。
而纺织业秦家自然也是涉及的,可是原始手工比不上外国机器。而那些外国机器当初购进的时候,请的外国专家也只是教了一个囫囵。织出来的布粗细不一不说,有时出了故障还无法维修。根本不能很好的控制,更不用说提花染色了,有时染出的颜色根本不能看,花色都重叠了。
花了大价钱购置的机器用了一段时间居然只能闲置在那里,秦家自然是气愤的,可也无可奈何。
所以秦老太太听了她的话是非常惊讶的,她没想到秦雨鸾居然选了一个秦家打算放弃的产业。
“这条路可不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