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几年, 旧风俗依旧慢慢悠悠, 似是而非地加入了人们的生活。
比如这次上坟,薛琳就看见大伯、大伯娘、大堂哥、大堂嫂一家子人还有几个老亲众星捧月地围着胡先生,听着胡先生指点江山。
张秀薇握着薛琳的手, “琳,我跟别人打听了,那个胡先生有几分邪门的手段,会空手抓蛇, 口吐莲花,能断阴阳批八字, 身上带着得道的黄仙儿。”
龙泉噗哧一声笑了, “我当是什么本事, 原来是学了几手古彩戏法就出来骗人, 我还见过大师能变出鱼缸,鱼缸里面带活着的金鱼呢。”
薛琳示意他小声, 指了指胡先生,“让他演吧,咱们不上当就是了,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胡先生这种也就是起步阶段,她可是知道后来有一位比他更会骗人的先生,骗得文娱财经许多响当当的大人物团团转。
这种人别看普遍学历不高,就连安身立命的“业务”水平也不一定有多高,但多半都是“心理专家”,最会揣摩人的心理,比如大伯,薛家人看来他是不自量力自视甚高,妄想指点江山,让所有人都“尊敬”他,听他的“话”,紧紧团结在他这个“长房”周围,简直是跳梁小丑。
以当地人的眼光呢?大伯有钱有势,有房有车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亲戚们都是一方豪强,社会地位极高,说是这一带的“土皇帝”也不为过。
土皇帝身边自然会围着一群巴结他,捧着他的人,这些人越捧他,他越不知天高地厚。而这位胡先生,估计也懂些“传统”的那一套封建伦理,再加上相面,批八字看风水之类的,把大伯忽悠住了非常正常。
大伯在吹吹捧捧中,渐渐的自我膨胀起来,这才有了今天的荒唐举动。
至于胡先生为什么看出来薛琳对沈樾不满——太简单了,前夫妻,事业都发展得极好,一个带了年轻的小媳妇,一个带了年轻的小丈夫回乡,彼此之间没有心结才怪。
薛琳拽了一把薛钢,“大哥,全怪你说的金蟾吉穴……”
“天地良心,我只是提供了一个思路,谁能想到这些人都当真了,还把薛家给扯上了。咱们从小在这一片长大,这山什么时候成蛇山了?”
“反正这事儿跟你有关,你看着吧,金蟾吞蛇什么的,有可能惹出大事来。”这年月谁不想发财?谁不想权钱两收?把祖宗埋到风水吉穴就能发大财?别说是当地人,恐怕外地的也会趋之若鹜。就算是薛家和沈家家大势大暂时没人敢碰,别的普通民众怕是要有麻烦。
这种事,闹不好是要发生冲突的。
薛琳正想到这里,前面上山的路上忽然传来一阵喧闹,薛翰翔本来是跑在最前面的,忽然跑了回来。“前面出事了!两家人为坟地的事打起来了!”
薛校长拽住薛翰翔,“为什么打起来啊?是不是咱们认识的人家?”
“我认识其中有一家是咱们屯子的老吴家,他们家的老爷子的坟离我太爷爷太奶奶的坟可近了,另一家不认识!是外地人!之前屯子里就说,那家人占着老吴家给吴老太留的坟苎地了老吴家还找人报案了,说那家人是未火化私埋,那家人好像有点势力上头来人和稀泥调解,说什么要平坟头两家的坟头都得平,吴家胆小这才作罢,这次上坟两家人干起来了!有一个人脑袋上让打出血来了!”
今天上坟的人多,林业和公安的人都守在半山腰和上山的要道上,听说出事儿了都过来了,把伤者送下了山,把伤人的人给铐起来了。
薛琳知道,这只是个开始。
一行人上了山,一家一家烧了纸磕了头,胡先生围着坟地饶了一圈喃喃有词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看了薛琳一眼又跟大伯嘀咕上了,估计说得是“坟地位置有点儿问题,发女儿不发儿子。”之类的话。
四叔瞧着他们直运气,要不是薛校长一直拉着他,估计他早就炸了,薛琳也知道大伯为什么针对四叔不针对薛校长,一是薛校长已经有钱到他没办法想象更不敢动的地步了,二是因为薛校长有儿子有孙子。四叔家里只有独生女,四叔正是因为看出了这一点才一下车就针对大伯。
张秀薇悄悄在薛琳耳边说,“你四婶刚才跟我说,你大爷太过份了,向你四叔借钱,你四叔没借给他,你大爷在电话里骂你四叔是绝户头没人接户口簿,你四叔当时就把手机摔了。”
都什么年月了,别说四叔的基业远在千里之外,就算是在大伯家的隔壁也轮不上他来占便宜。不管怎么样,就这一天,上完了坟吃完喝完开着车连夜回城就是了。要不是爷爷奶奶的坟在这儿,谁都不会多看大爷一眼。
从山上下来,大爷家里面已经请来了杀猪匠,在院子里杀了两头大肥猪,杀猪匠手脚麻利地给猪褪毛,几个主妇已经开始收拾厨房了。
也许是发现了兄弟们都不站在自己一边,大伯消停了些,挺长时间都没再提之前的那些事,吃饭的时候,拿着二两半的白酒杯,喝了半缸子酒,借着酒劲儿开始说孩子们的事儿了。
“琳琳,琳琳在哪儿呢?”大伯举起酒杯喊薛琳。
薛琳压根就没跟那几个人一个桌,坐到平辈女客的桌子旁了,龙泉被薛钢拉走去男客桌,这个时候的东北农村还是男女分桌,菜倒是没区别,就是男客爱喝洒,战线长,一顿饭吃两个小时很正常,女客喝酒的少,一个小时就散了。
听大伯喊她站起来了,“大爷,我在这儿呢。”
“琳琳啊,看见雁子了吗?她两年以后大学毕业,给大爷一个准话,你们公司缺不缺人?让她去打扫卫生也行啊!给她个班上。”
“不管缺不缺人,也不差雁子一个。”薛琳答应得很痛快。
“翰翔学习不好,整天就知道胡混,我听说翰文出国留学了,能不能答应大爷,让翰翔也出国?”
“出国这事儿得问大哥和大嫂,要是大哥大嫂同意翰翔离婚,我帮大哥大嫂找留学中介,放心,要不是像翰文一样败家非得上贵族高中,一年五十万咋地也够了。这对大堂哥应该不是问题吧?”呵呵,大家彼此是什么关系能不能心里有点逼数?虽然都姓薛,堂哥和亲哥的儿子能一样吗?
薛家大伯脸色变了几变,大堂哥站了起来把话题接过来了,“翰翔笨,二十六个字母还没认全呢,出国就是哑巴,出啥国啊,在国内呆着吧。过两年让他也跟着他姑姑历练去。”
薛琳没说话,她刚想要坐下,大伯又说话了,“琳琳啊,说完了家里的事儿,大爷跟你说点别的事,这次你回来,也算是衣锦还乡了,我听你堂哥说,你现在一年能赚老些钱了?过年了,大爷帮你向老少爷们表个态,今天在坐的跟着上山的没外人,全是老亲少友,一人包五百块钱红包。屯子里面六十岁的老人,一人一千块红包,小孩没满十八的,一人一千块红包,有新结婚的两口子,两千块钱红包,咱们老薛家的长辈,一家送一袋米一袋面一桶油五千块钱红包,至于近亲属,还有张家的人,你自己看着办,你看咋样?”
薛琳脸上的笑真挂不住了,本来她回来就没打算空着手,红包是肯定要包的,但大伯这么提前一说,人情都成他的了,花钱的却是她——
“大哥,你还真精啊,琳琳掏钱,你赚面子。”四叔站了起来把话挑明了,“要我说,愿是你许的,你自己圆去,琳琳乐意给多少,那是琳琳的事儿。琳琳从小到大也没从咱们身上得到啥帮助,就算是过年给压岁钱,那也是礼尚往来,我可没脸抠孩子的钱给自己涨脸!”
“你没抠钱?你在上海的那些买卖,那些房子哪儿来的?”大伯气得直蹦。
“哪儿来的?我自己赚来的!”四叔说道,“我把自己的生意兑出去了,抵押了房子,正常加盟常春藤教育,有一说一,大侄儿没要我的加盟费和抵押款,余下的,全是我自己一手一脚奋斗出来的,全是我姑娘辛辛苦苦赚回来的。我告诉你,这世道人得自己努力奋斗,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何况是小辈有!”
“老四你啥意思?”大伯把酒杯扔向四叔……
一场上坟+杀猪宴,因为这个小插曲,搞得不欢而散,薛琳他们也没多留,下午三点钟就开车往回返了,她因为咯应大爷的人品,之前准备好的东西,红包,一样都没发,像是四叔说的,大伯自己许愿,他自己还!
回到家之后,因为怀孕在家呆着的杨婉玲让保姆煮了一锅炸酱面,几个人一吃了个饱。
“泉啊,你别见笑。”张秀薇向龙泉解释,“琳琳她大爷,没读过什么书,没啥见识。”
“我家的亲戚也好不到哪儿去,不然我妈和我爸也不会躲南方去。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我爸瘫在床上,我妈下岗,我家连挂面都吃不起的时候,那些亲戚都躲着我们,现在我家家境好了,一个个的全都来了。我妈烦他们,这才躲起来了。”
“这些人都是人品不好。”四叔一边喝着面条汤一边说道,“都是亲兄弟姐妹,真要是过不下去了,能帮一把是一把,要是你大爷得了重病,让咱们花多少钱都无所谓,他现在这样,是拿咱们是冤大头。你奶奶活着的时候就说你大爷性格像你太奶,浮灵!不占便宜就吃亏,以后没他好果子吃,果然打你奶奶话上来了。”
薛琳听着四叔说话,除了叹息还有什么法子?在她眼里沈樾是猪肉,在老家那些人眼里,她又何尝不是大肥猪?她一无所有的时候,谁又管过她呢?
薛校长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乐了,“你们猜沈樾回老家给亲戚多少钱?”
“多少钱?”
“他父母双方的叔叔、舅舅、姑姑、姨,一家一套楼房一辆车,屯子里按家给的,一家给了两千块钱红包!”
“他可真有钱。”薛琳暗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