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鬟被惊动了,揉着惺忪睡眼出来一看,吓了一跳:“大当家?——大清早的,您要喝酒?”
秦念打开了一坛,“酿再多的酒,不喝也是没用的。”
小鬟拍了拍脸,抬头看看那被云雾遮蔽的朝阳,低头看看在桌边坐下的秦念,“您不是去了后山?我以为您过些日子才回来的。”
“遇上了一点事。”秦念斟了两杯酒,才问道,“你喝不喝?”
小鬟走了过来,看见大当家的脸颊被冷风刮得苍白,又透出了些微渺的红晕,“那个,谢……谢公子呢?”
“他走了。”
“走了?”小鬟惊住。
“走了便是走了,很稀奇么?”秦念看她拿着酒杯却不喝,自己便只管一饮而尽了,“他是江湖人,四海为家的,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一开始?”
“……”秦念沉默了下来,眼睑微合,清淡的目光凝注着微微晃荡的酒水,“嗯,一开始。”
“我是在六岁时遇见他的。从那之后,他带着我四处漂泊,整整十年,像找不到归巢的鸟,从来没有落脚过。”
***
为什么呢,在回忆起那个人的时候,却只能记得他带给自己的痛苦、动荡和危险?
她明明想说更多的。那个人在她心中的意义,不止是漂泊而已。
可是喉咙却似被什么东西梗住了,教她再也说不出口。那个人那么喜欢酒,她为了他去学酿酒,五年,她酿的酒堆满了红崖山的酒窖……可是她却恨透了酒。
恨透了。
“大当家。”小鬟小心翼翼地道,“他既走了,那那口箱子……”
秦念将酒杯放在桌上,“我会去扬州一趟。”
第6章 念念(一)
“秦念,秦念!河边有个死人,你要不要去看看?”
“死人?”刚从县仓领了粥回来的秦念呆呆地瞧着自己的小伙伴,衣衫褴褛的她脸上却很干净,一双大眼睛懵懂地眨了眨,“死人,我——”
韩复生拉着她就跑。她连忙护住了怀中的粥碗:“哎,等等,粥……”
韩复生比她大两岁,是破栅栏里的孩子王,跑起来横冲直撞,哪里管她好不容易领到的救济粥。这样跑到了洛河边,六岁的秦念已是上气不接下气,抱着粥喘道:“我、我——见过——死人——有什么——好看的——”
“你看你看。”韩复生扯了扯她的衣袖,“在那边,那块石头底下。”
她望过去,初春的天气里雾霭空濛,洛河绵长而缓慢地流淌而来,沿着曲曲折折的石岸拐了几个弯,而韩复生所指的石头便是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有一处高出河面的河岸——
当真有个人,一动不动地躺在河岸下方的浅滩上,半边衣裳都被河水浸湿,析出来丝丝缕缕的血色,转瞬被河流冲刷不见了。
——血?!
秦念护着怀中的粥跳到了那浅滩上,又愣愣地往前走了几步。
“秦念,别过去!”韩复生在她身后叫道,“也不晓得他是怎么死的,万一……”
后面的话她都听不清了。河水漫了上来,沾湿了她的草鞋,她觉得有些冷,而怀里的粥又已凉透了。她小心翼翼地凑过身去瞧,那原来是个手长脚长的少年,身上湿透的衣衫泛出上好的光泽;他的面容苍白得像一张纸,嘴唇冻得发紫,可是他仍然很好看,秀雅的眉毛,挺直的鼻梁,棱角分明的脸……
韩复生终于走了过来,低声道:“你看他身边的东西。”
那是——
“那是一把刀。”韩复生煞有介事地道,“这是个江湖人。”
那把刀包着黑布,布下的形状似乎十分纤细轻薄,只破出一点带着寒芒的刃尖,落在那少年的手边。韩复生道:“如果我能有这样的刀,我娘亲就再不会受人欺负了。”
秦念转过头:“你想要这把刀?”
韩复生咬咬牙,“死人拿着刀能有什么用?还不如……”
秦念笨拙地道:“拿人家的东西,不好……”
“你每天跟着秦老头要饭,不也是拿人家的东西?”
秦念不说话了。
韩复生又道:“你看他穿的衣裳,还有那腰带,都是富贵人家才有的……我们去扒一扒看,说不定还有钱袋……秦念你看,这么好的事情,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你方才还叫我别过来。秦念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韩复生已经蹲下身子去拽那黑布,没想到这口刀竟是极沉,他一拽不起,竟还朝后摔了一屁股。突然那刀竟自己动了,“哗”地一声布料裂开,沉重的刀背直向韩复生肩头劈去!
韩复生吓得脸都白了,双手双脚飞快地往后爬,那刀却没有再跟过来,而是“哐啷”落在了砂石地上。
韩复生背对着那个死人大声地哭叫起来:“呜哇哇哇那是什么,是不是鬼啊!”
秦念看看韩复生,又看看那个死人,死人的手此刻抓紧了刀柄,苍白的指节因用力而泛出了青色。
“那个……大哥哥?”她又往前走了一步,死人仍是闭着眼睛。
“你舍不得你的刀,对吧?”她问,“所以你不肯死。”
没有人回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