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床上坐下,却在黑暗的虚空之中安静了很久。
秦念是直到第二日日上三竿了才终于醒来的,宿醉过后,脑袋还在隐约发痛。她喊了几声谢随,却没有人应声,掀开帘帷在房中找了一圈,才确定他是出门去了。
她回到窗前,想了想,铺出纸笔来写了一封信。
而后她招来店小二,“将这封信,送到扬州绝命楼,高千秋的手上。”一面往那信封上压了一锭碎银。
***
谢随又去了一趟延陵侯府。
他仍旧站在地藏堂的屋脊上,看着他的母亲烧香。
站了片刻,他默默沿着屋脊往前走。佛堂之前是一座庭园,园中有小桥流水,此刻正是一片银装素裹。庭园再往前是一进厢房,正中供着祖宗灵牌,侧门后最大的那间便是延陵侯夫妇所居。再往前便到了花厅,这里是热闹的源头,时不时便有客人来拜访,由谢家如今的主母、他的弟妹沈氏在前迎接,谢随能听见他们高声互通姓名,许多还是他旧日的朋友。
所有人看起来都是春风满面的样子,笑容温煦地打着哈哈,沈氏矜持地掩着笑,一旁的随从们指挥着礼品进出,换了新衣的丫鬟们在廊上忙忙碌碌地穿梭,所有这些人,他们看起来都比屋檐上那个带刀的浪客更像是此间的主人。
昨晚大约是没有看真切吧,今日再看这一切时,谢随却很平静了。自己确实也已不是此间的主人了。
他终于转身离去。
廊檐之下,笑容优雅的谢家主母抬起头来,看着瓦当上落下的簌簌积雪,目光一时深了。
待到早起拜年的客人渐渐都散去,沈秋帘一路穿庭过院,走到了宅后的那座佛堂里。
谢老夫人正在主堂里念经。
沈秋帘站在抄手游廊的阴影里,耐心地等到她念完了,才笑着开口道:“娘亲,你往后,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谢老夫人闭着眼睛,沙哑着声音道:“这里是我家,我在这里活了大半辈子了……”
“谢随可能已知道了。”沈秋帘虽然是笑着,语气却冷断得没有一丝温度,“我虽不知他在何处,但吹金断玉阁的安老板已经被他杀了。”
“安可期?”谢老夫人似乎也吃了一惊,“那小子死了?”
“是呀,便吹金断玉阁也毁了。”沈秋帘拧着眉扬了扬手帕,“安老板原本一直跟谢随在一块的,现在谢随便不见人影了。总之安老板一个做生意的,也没得罪过什么人,再加上武功高强,若不是谢随下的手,他怎么会死呢?而谢随明明一直和安老板称兄道弟的,他若不是知道了什么别的事情,又怎么会对安老板下手呢?”
谢老夫人不再说话了。
沈秋帘静了静,又无辜地笑道:“我也只是听说,具体不甚清楚,还要等侯爷回来再细细商量。”
谢老夫人抬起头看向那金装的如来,喃喃:“吹金断玉阁就在扬州,扬州离这里也不远的。”
“是啊。”沈秋帘柔柔地道,“不远的。”
***
谢随回到客栈,秦念正在一楼吃饭。
他走过去坐下,点了一碗面,便听见秦念道:“你那弟妹,好看么?”
谢随一愣,“什么?”
“你看见她了吧。”秦念的话音平平无奇。
谢随静了静,他不是很想聊这些事,于是道:“我没看清楚。”
秦念不说话了。
“你头痛不痛?”谢随问她,一边伸出手去欲探她额头,却被她避开了。
谢随轻笑,“看来是酒醒了。”
她低低地“嗯”了一声。
“还记得你昨晚说了什么吗?”谢随道。
这话像是打趣,谢随的语气很轻松,但他的眼神却透出一丝微妙的紧张。但是秦念低着头,没有看见。
“记得,我们要去无锡。”她说。
“还记得别的吗?”
“去无锡还不够吗?”她闷闷地道。
“够了够了,再没有多的奢望了。”谢随笑起来。
(四)
谢随与秦念五年前曾住了三个月的那座小房子,原是在无锡的落花桥边。
如今那座桥边竟然还有一座烧焦的废墟在,听来往的行人说,因为这里来过江湖上的恶客,人们嫌它晦气,所以谁也不愿要这块地建房子。
江湖上的……恶客么?
江南微雪,桥下的流水却未结冰,雪花只如飞絮般濛濛地落了人满头。秦念站在这灰黑色之上又沾了泥白的废墟前,仿佛又看见了五年前的那场大火。
那是她自己放的火,她以为可以烧掉自己与谢随的过去。
可是原来这世上,任是多么惨烈的火,都烧不掉过去。
一只手放在她肩上,安慰地按了按,又放开了。
谢随笑道:“我从吹金断玉阁那里顺来的银两,可终于能派上用场了。”
***
谢随先在客栈租了一个月的房间,每日里他早出晚归,往落花桥边去建房子。他不让秦念帮忙,甚至连看也不让她去看,秦念于是只能百无聊赖地留在客栈里练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