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仍然要保护她, 仍然愿意为她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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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当家,”高千秋慢慢地道,“属下是来领死,但领死之前,大当家如有任何吩咐,属下在所不辞。”
“死?”秦念不解地看向他,半晌,清冷地笑了,“我要你性命有何用?”
这话虽然平静,却仿佛一道鞭子狠狠抽在高千秋的脸上,叫他几乎不能站稳。
“属下……”
“因为小鬟死了,所以你也想跟着她去死,是吗?”秦念冷冷地道,“你要死便死,可别说是我要你去死的。一个人自己犯的错,便活该自己背一辈子。”
高千秋沉默了。
秦念转过身来,看他半晌,“现在,你还想死吗?”
高千秋直直跪地,慢慢地叩头下去:“请大当家吩咐。”
“好。”秦念说着,径自踏入了雨中,“备一驾马车,我们去延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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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念再次住进了延陵侯府对面客栈的二楼雅间,但上回来是两个人,这回却只有她一个了。
厅中的陈设甚至还没有变化,仍旧是花枝缠绕、帘帷轻卷,但因是入夏了,阳光透入窗纱,比之数月前更显得生机烂漫。秦念推开窗,见到对面巍峨肃穆的延陵侯府,府门前的两尊石狮子依然沉着冷酷。
上回来的时候,明明是料峭的初春,但却好像比今日还是要温暖一些。
她坐在窗前,从破晓时分起,便一动也不动地望着那座侯府。
侯府的东边有一个小小的馄饨摊,是清晨时推来的,但没有多少客人,小贩正百无聊赖地倚着店招。侯府的西边是一家书坊,趁着太阳晒出来几排薄册,一个长衫书生在书前徘徊,很久也不买一本,叫书坊老板在一旁看着干着急。
近卯时许,那侯府侧门打开,一个言笑晏晏的年轻人走了出来,一驾马车从府后头迎将出来,年轻人脚步未停,径自上了马车。
几乎就在同时,那卖馄饨的小贩放下了锅,看书的书生放下了书,在马车粼粼起行之后,随即跟了上去。
秦念冷冷地看着。
过了半晌,直到那马车一拐弯消失在街角,又一个身影从她头顶、这客栈的三层屋顶上飞速踏了过去,悄然无声地落在街角,紧随其后。
秦念再等了一炷香的时间。
确实没有别的人了。
她才终于转身,慢慢地下了楼,绕过两条街,才进入了延陵侯府后花园的侧门。
这是秦念第一次进入延陵侯府,站在一庭葳蕤生长的花木之中,她并不知道往后便是佛堂,往前便是厢房与花厅,只觉眼前的屋宇已经是过于广阔。
她所进入的侧门是丫鬟仆妇的通道,绕过小小的隔挡,便见一方小小的莲池,水红的莲花开得正艳,娉娉婷婷、袅袅娜娜地延伸至水草丰茂的岸边。岸边布着假山奇石,山石旁有一座小巧玲珑的水榭,檐头挂着的八角风铃此时轻轻地晃荡着,其下的水波仿佛也便随之晃荡起来。
这里就是谢随自幼成长的地方,可是秦念却完全不能将记忆中的谢随与这莲池、假山、水榭联系起来。
那水榭上正懒懒地倚坐着一个女子,长发盘髻,裙衫周整,但神情却好像十分散漫地,正望向这一池轻曼的红莲。
她的身周,连一个伺候的下人也没有。
这让秦念微微警觉,手按弯刀不敢上前。
然而那女子一抬眼,却已经看见了秦念,她并不惊讶,反而轻轻地笑了,“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她抬了抬手,捋过自己的鬓发,那姿势既端庄,又无形中显出几分妩媚。她看起来年纪并不比秦念大很多,但举手投足之间,已全然是一个成熟女人的模样。
秦念低声:“你是……延陵侯夫人?”
女子笑道:“难为你认识我。”
言下之意,她早已认识秦念了。秦念只觉一颗心如往无尽深渊下坠去,“你是在等我?”
“等你很久了,”沈秋帘笑道,“可你来得有些慢。”
秦念道:“延陵侯方才出府,不要说官面上的侍卫,便连暗里的保镖都有三个,全是江湖上的好手。”
沈秋帘的笑容微微静了,“不错,你知道那些人的酬金吗?”
秦念道:“多少?”
沈秋帘伸出三根手指,“他们每个人,只要跟着侯爷,一天,便是三百两。”
“三百两,换一个人为自己卖命,也并非不值得。”
沈秋帘又轻笑起来:“三百两,当真能换来一个人为自己卖命吗?”
秦念微微凝眉,她不是很理解现在这段对话的意义,所以她不接话。
沈秋帘望着她,叹口气,“侯爷是个怕死的人。”她的目光又漫漫然移向脚边的一池红莲,“不像他哥哥。”
秦念的心骤然停跳了一拍。
“我从很小的时候,便知道自己要嫁给未来的延陵侯。”沈秋帘低低地道,“我从没有见过他,他有多么年少有为,于我都只是耳旁风闻。待我最后当真嫁到延陵来时,延陵侯却已经换了人了。”
秦念微微凝眉:“你从没见过谢随?”
沈秋帘沉默。
秦念殊无意趣地笑了一下,“那也没什么好可惜的,不过是个无聊的酒鬼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