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小姑娘,”沈秋帘忽然道,“你却想救这个酒鬼是不是?”
秦念咬住了唇。
“少林方丈是何等地位、何等人望,尚且救他不得;你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却还是要救他吗?”
秦念一字字道:“救人便是救人,不必管救得救不得。”
沈秋帘笑了。
她的笑容那么娇美,映得那张容颜是那么地年轻,就如夏日正红的莲花。但是她那笑容的深处,却又全是寂寞,几年、十几年,全都一模一样的寂寞。
“好。”她说,“我可以告诉你他在哪里。”
秦念抓紧了弯刀的刀柄,“他在哪里?”
沈秋帘道:“极乐岛,云梦寺,方丈禅室。”
***
这答案来得太过容易,令秦念下意识地怀疑。
“我如何知道你不是骗我?”她冷冷地道。
沈秋帘微微睁大了那一双妙目,“你如何知道?你不必知道。说起来,这个问题,你根本没有资格问出口,不是吗?”
秦念只觉无法理解,“但你是延陵侯的夫人,你为什么要帮我?”
沈秋帘凝望着池对岸的少女,在近午的烈日之下,少女一身暗色劲装,身躯笔直地站立,目光锐利地反射出日光。她看起来是那么笃定,那么坚持,但这只是因为她很多事情都尚未懂得,所以她才会不停地追问那些为什么。
沈秋帘听说过,这个少女,是由谢随抚养长大的。沈秋帘很羡慕她,羡慕她因为遇见了谢随,所以拥有了和自己完全不同的人生。
但是沈秋帘当然也不会告诉她。
她只是好笑一般掩住了嘴,“我若说是因为我喜欢谢季子,你信不信呀?”
秦念没有笑。
她与谢随最不同的一点便是,她不像谢随那样可以对一切世事都发笑。
她盯着沈秋帘,好像一定要在对方的笑容中盯出一个窟窿,末了,才道:“你没见过他,所以就算喜欢他也不要紧。”
沈秋帘的笑止住了。
她僵了片刻,才道:“你说什么呢,我同侯爷,现在也过得很好。”
秦念看了她一眼。这一眼让沈秋帘明白过来,其实对方根本就不在乎她和谢陌过得好不好。
所以她所补充的这一句,也就好像是一种自我安慰的自言自语。
秦念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对沈秋帘一抱拳,行了个江湖人的礼,“多谢夫人,来日再会。”
说完,她已纵身离去,刹那消失在重重花木之后。
“你没见过他,所以就算喜欢他也不要紧。”
盛夏的风日底下,沈秋帘却仍然在咀嚼着这句话,很久、很久,竟觉得喉头发涩,难以下咽。
第38章 执热(三)
从吹金断玉阁通往极乐岛的密道早已被秦念自己毁了,现在要去极乐岛, 唯一的法子便是坐船。
高千秋渔夫出身, 此事又须保密, 便自找来一艘轻便的乌篷小船, 与秦念两人径往风浪上行去了。初时船行甚稳,但到午后,阴云再次往头顶密密地压了过来。
***
“又要下雨啰!”
隔着重重叠叠的木板、条条道道的锁链,谢随好像听见外面有人这样大声说着。
头顶是一扇天窗, 浑浊的日光从铁栅格之间透进来, 投射在他身周的水波里。他想望一眼那窗外,脖颈却被枷住而无法仰头, 所以他只能盯着这水面。
鲜红的水蛇在水中迅捷地游动着,而水上的光线渐渐地暗淡了,似乎确实是阴天了。
有人走到铁栏外来,上下打量他半晌,才徐徐地道:“谢小侯, 我知你嘴硬, 但你也须知道,皇上他也并不心软。”
这人的声音尖细, 每句话的末尾都拖长了语调,听得人心头腻烦。
谢随没有看他, 只是轻轻地笑了一下。
“你现在还笑得出来, 是因为你以为皇上还和过去五年一样, 终究舍不得杀你。”那人下巴净白无须, 圆脸上生就一双三角眼,此刻正轻慢地眯起,“但你想想,皇上登基已多少年了,就算从你口中套不出什么玩意儿,也照样可以坐得稳稳的,根本不必再管你的死活了是不是?倒是你,为了保命,最好还是多说几句话。”
他一边说着,身旁的人一边缓缓地转动了机括。几条锈迹斑斑的粗重锁链从水中一分分披离而出,从谢随的肩胛穿至锁骨的那两根细长的金针,就由这些锁链一分分地往上吊了起来。
谢随的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又一滴滴落入水中。水波扩散开去,水流往复回旋,越来越暗的牢室中,最终只剩下这绝望般回荡的水声。
余太监渐渐地皱起了眉。
他这辈子在深宫之中,已经审过了无数个犯人,硬气的他不是没见过,多是些武林中的练家子,比如龟派气功,可以绝脉闭气,又比如金钟罩、铁布衫,可以令全身刚硬如铁,遇上这样的人,余太监就只能另想它法。可是谢小侯这样的,他却没有见过。
眼前的男人他明明是痛的,痛得汗如雨下,每一次将铁链绞紧,还能清除听见他的抽气声。可是他偏偏还是什么都不说,旁人是越痛越昏沉,而他却是越痛越清明。
终于,那双桃花眼微微地上挑,看定了余太监。
余太监藏在袖中的手竟有些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