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那死人乱发之下的头脸,沈秋帘整个身子都晃了一晃。
突然,她奔到一旁的大树边,干呕起来。
她伸出嶙峋的五指抠进自己的喉咙,好像要将所有肮脏的东西都从喉咙里抓出来扔掉一般。
山林之中,风声寂寞,夜色稀薄。
埋伏的五百携弓带箭的禁军一时都失了主意,他们也都认出了那具尸体,更认出了那两个对谢随俯首帖耳的兵士。
谢随将长刀一指,慢慢地道:“延陵侯谢陌,弑母,大逆,随手诛之。”
没有人说话。
沈秋帘一个人身躯发软地倚在大树的暗影里,颤抖着转身看向那尸体。一时间她的脑海中纷涌上来无数个念头,一时间却又好像只剩下一片空白。
在见到谢陌尸体而开始呕吐的一刻,她终于明白了秦念的话。
秦念可怜她,现在,就连她自己也觉得自己很可怜。
丈夫死了,但她一点也不悲伤。她大约真的从未体会过,秦念所体会的那种感情。
——她只觉得恐惧和迷茫。
从今以后,她不用再为了他去做任何事情了。
他们相互需要、相互利用、相互警惕的日子,惴惴不安的几千个日子,竟尔在这红崖山上结束了。
可是她接下来,应该做些什么?
她不知道,她忽然发现自己这一辈子,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她为家族而活,为丈夫而活,为利益而活,她从来没有想过,如果这世上只剩了自己一个人,她还能为什么而活?
夜的阴云之下,终于飘起了雪。
“弟妹。”是谢随在平静地唤她。
她惘然地抬起头,夜色遥深,墓道幽冥,男子灰衣白袍,隽秀的眉目与谢陌极相似,但是谁也不会将他们两人认错的。
这只是她第二次见到谢随而已。第一次是在少林寺,谢陌让她指控秦念为杀母凶手,那时候她根本都没来得及看清谢随的表情。
而这一次,她终于将他看得清清楚楚。
这个人,这个原本应成为她的丈夫的人,可现在,却是以一副悲天悯人的神容,平静地凝望着她,唤她“弟妹”。
自己一直以来在脑海中想象了千万遍的那个影像,和眼前的男人重叠在一起,却又好像有着难以弥合的不相容之处。
就像一场大梦醒来,发现面前的现实虽然和梦境有万分相似,却到底还是不能俱存。
她终于从一场大梦醒来。
“弟妹,”谢随道,“带云子回去吧。”
说着,他竟然也不再管墓道外重林里的弓箭与刀兵,径自背转身去,往墓道里走了几步。沈秋帘只能依稀看见他低下了身探看了一番,而后便背起了秦念的身子,而后一步一步,往墓中挪移去了。
黑暗瞬时就吞噬了他的身影。
“夫人,您看……”有人犹豫地开了口。
沈秋帘动了动干燥的唇,“抬上侯爷,我们回去。”
***
“念念?念念!”谢随转过身来的一刻,脸上平静的面具便仿佛是被冲垮了一般,眼底的焦灼显露无遗。
秦念没有回应他。
谢随将韩复生的尸体搬到墙边,匆促地说了一声“谢谢”。
韩复生自然也不会再给他任何的回应。
谢随背起秦念便往里走,进入了她惯常闭关的西墓室。
漆黑的墓室之中,谢随摸索到棺床的位置,将秦念小心地放下来,而后划亮了火石,点燃了壁灯。
秦念的脸上已没有一丝血色,全身却都被鲜血浸透了。
谢随将手放在她的腿上,慢慢地往上抚按过去。
左腿一箭,右肋下一箭,左臂一箭……谢随撕下衣角给她包扎的手稳定而干燥,一边一遍遍地唤着她:“念念?念念……不要睡,你还不能睡……稳住真气,我会帮你的……念念,我在这里……”
墓外大约是开始下雪了。
古墓的青黑色的石缝间,幽清的寒意一点点地渗了出来。
明明很快就要到春天了,却为什么会这样地冷呢?
秦念在颤抖。
她的嘴唇微微张了张,仿佛很渴一般,谢随凑过去,却听见她的口中发出微弱的气流:
“大哥哥……好冷,我好冷……大哥哥……”
谢随眼神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