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平不禁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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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江王妃从床上懒懒的坐起身,“总是躺着,没病也躺出病了。”世子妃忙过来扶起她,体贴的安慰,“您再忍忍,陛下限他三天破案,他在府里也就只能嚣张三天。”陵江王妃皱眉,“三天可不行,我躺不了,没病却要躺着,实在太难受了。”世子妃献殷勤,“出去外面不行,我扶您在屋子里走走。”
外面有廷尉的人,屋子里是无妨的,全是心腹。
陵江王妃叹了口气,“好吧。”认命的由世子妃扶着下了床,在屋里缓缓踱步,“这次回京真是倒霉,摊上了这么样的事,大王还不知怎么想咱们呢。”世子妃冷笑,“大王英明,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他这三个儿子哪个忠哪个奸,哪个斯文哪个野蛮,他会心里没数?老大自恃是长子,不服气世子;老三自恃文武双全本事大,也不服气世子;这是摆在明面上的事,他老人家哪有不知道的。还有,老大和老三连世子都嫉妒,任平生不是他的儿子,却比他的儿子还受宠爱,他们能看着任平生顺眼么?早想除之而后快了。这次咱们一个不慎,让他们得了手,呵呵,任平生也受怀疑,咱们也摘不干净,老大和老三大概做梦都能笑醒吧!”陵江王妃说话少气无力的,“要闹这些,好歹也在嘉州啊,闹到京城、闹到陛下眼前,算什么?”世子妃气愤的哼了一声,“若在嘉州,在大王眼皮子底下,谅他们也没这个胆子,就是到了京城才敢这么折腾呢,唯恐事情闹不大,唯恐您和世子人丢的不够!”
陵江王妃幽幽叹气,“兄弟相残,这又何苦。”
世子妃本是气愤难忍的,想到今天的事,又幸灾乐祸的笑了,“现在谢平又怀疑上任平生了,好啊,我看任平生还忍不忍的住。他要是忍不住有人往他身上泼污水,这便站出来吧。有任平生和他们对上,咱们也好坐山观虎斗,不费力气,坐收渔人之利。您说呢?”
陵江王妃沉默许久,半晌,方缓缓道:“这样也好。”
让任平生和老大老三去斗,总比她亲自出马要好。
世子妃拉拉她,警醒的四处看了看,低声说道:“阿家,依我看,这件事不管实际上是谁做的,都往老三身上推,如何?老大生母不显,人又窝囊没本事,就他几个儿子不安生,说到底也是不顶用的,老三母子二人却是咱们的心腹大患啊。”
陵江王妃恨恨,“你说的不错,老三和他那可恶的亲娘,才是最最可恶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张千娇百媚的面庞,恨的咬碎银牙。
世子妃受了鼓舞,贴近王妃,声音更低、更急切,“那咱们设法让老三和任平生对上,如何?最好任平生能料理了老三,省得脏了咱们的手。就算最后是老三赢了,也无所谓,任平生也不是个好惹的,就算能赢,他也是伤人三千,自损八百,损兵折将,势力大减。”
“好。”陵江王妃略一犹豫,便即点了头。
世子妃服侍王妃重新躺下,自己便精神抖擞的亲自召见心腹,一一吩咐了下去。
她费了不少心思,将说辞设计得天衣无缝,自以为完美无缺,一点破绽也没有。安排妥当之后,心满意足,等着陵江王府后院硝烟再起,等着任平生坐不住了,从五味巷赶过来,代替她和王妃、世子正面迎敌。
世子妃这如意算盘打的真是啪啪响。
接下来的一天,谢平和昨天一样查看现场、逐一审问在场的仆从、侍婢,一一记录供词。
从他记录的供词来看,任平生的嫌疑最大。因为指证任平生的仆从由原来的一个增加为两个,还有一名婢女也受刑不过招认了,指使她下毒的正是任平生,她本来是在所有的茶里面都下了毒的,只是那天世子妃亲自为陵江王妃泡茶,所以她才没有向王妃和世子妃下手,最终只有任家这一家四口人面前放着的才是毒茶……
“任平生该沉不住气了吧?”世子妃知道供词是这样的,笑的很是欢欣。
有人要把她拉下水,她没有办法,只好拉个替死鬼先挡一挡了。
等到那替死鬼和敌人两败俱伤的时候,她再不慌不忙的出面,坐收渔人之利,何等从容。
可是,出乎世子妃的意料,任平生一直没有出现。
第一天没有,第二天没有,直到第三天,他都没有出现。
“他都被这样指证了,居然还稳如泰山?”世子妃想不通这个道理,汗水不知不觉从她额头流下来。
第三天的申时,谢平如期进宫向皇帝复命。
他向皇帝呈递了所有的口供、记录,“当天的情形已经可以确定了:陵江王妃和世子妃由外地初回王府,府中的下人有人心生异志,在茶水中下了毒。因王妃所喝的茶是世子妃亲自冲泡的,所以无毒;王妃当时问了任平生一句话,任平生起身答复,没来的及喝;任平生的儿子任启年幼,不宜饮浓茶,所以他阿姐任家小娘子阻止了他,两姐弟也没有喝,只有范娘子一人欣然饮下。”
皇帝听的很有兴味,“接着说。”
谢平语气和他平时一样严谨而冷静,很有执法者的威严,“也是范娘子命大,杜大夫闲来无事出府游逛,只好到了陵江王府门前,巧遇惊慌失措的任家小娘子,便和她一起进去为范娘子疗毒。最终范娘子平安无恙。陛下,任家小娘子进京时搭了乐康公主的船,和杜大夫是认识的。”
“只有一个人中毒,而且还平安救回来了。”皇帝惋惜的道。
虽然皇帝真是觉得惋惜,不过谢平最后的陈词还是让他有几分高兴的,谢平冷静而坦白的告诉皇帝,“陵江王府下人的供词时而指向陵江王长公子,时而指向三公子,时而指向任平生,因陵江王殿下和他的大公子三公子不在京城,故此,臣无法确定谁才是幕后的主使人。”
“这好办,召朕的御弟进京不就行了。”皇帝语气轻松。
谢平不禁愕然。
皇帝和陵江王的关系他是知道的,这么多年来皇帝都不许陵江王回京,怎么因为这件事,就突然要……?
“朕多年没有见到阿弟了,很是想念他啊。”皇帝叹息,“下个月便是朕的寿辰了,寿宴上若能见到和朕一母所生的阿弟,诚为人生乐事。谢卿,你说是么?”
谢平躬身,“是,陛下。”停顿片刻,又道:“恭喜陛下,要兄弟团聚了。”
皇帝面色欣悦。
谢平退出去之后,郑贵妃便莲步姗姗的从后边出来了,皇帝伸出胳膊揽她入怀,笑的格外畅快,“朕多年没见阿弟,还真是怪想他的。他这么多年来一直是位英勇将军,战神王爷,没想到后院这么乱,儿子们一个比一个不争气。这可不行,朕这做阿兄的若是见了面,得好好说说他啊。”
郑贵妃眼波流转,娇滴滴的笑,“长兄如父,先帝不在了,教训陵江王的重担便落在陛下身上了啊。陛下只有不辞劳苦,多教导这个不懂事的弟弟,教给他修身齐家的道理了。”
郑贵妃这话很合皇帝的心意,皇帝不由的纵声大笑。
他那位在先帝心目中完美无缺的弟弟也是会犯错误的,而且是这般低劣的错误,不会教儿子,儿子们相互拆台、诋毁、陷害……
皇帝越想越畅快,“你回来吧,让朕笑话你一通,这是最好的寿礼了。”
皇帝心情愉快,以王皇后的名义赏赐给陵江王妃、世子妃诸多财帛,以示安抚慰问,又下旨任命任平生为通直散骑常侍。通直散骑常侍为皇帝的侍从官,入则规谏过失,备皇帝顾问,出则骑马散从。这是朝中显赫的职位,高才英儒方可担任,皇帝有这样的任命,其实是很出人意料的。
更出人意料的是,任平生以有病在身、无法胜任为名,三次上表推辞。
一次推辞可以算是谦虚,两次推辞可以算是故作清高,三次推辞,这是真的不想干,真的不想做这个官。通直散骑常侍,多少人做梦都不敢想的显要高官,这位在京城籍籍无名的伏波将军任平生是真的给推掉了。
皇帝有些生气,“他对陵江王也太忠心了吧。”又有几分奇怪,“这样的高官还不动心,这人是不是有几分傻气?”虽然皇帝颇为不满,不过南朝重风度,任平生因为这次辞官声名鹊起,赢得一片赞誉,皇帝也觉得这个人忠贞可嘉,笑了笑,也就放下了。
任平生和范瑗携着一儿一女搬家到青云巷之后,虽没广发请贴,上门来庆贺乔迁之喜的人却很多,其中不泛高门朱户,世家大族。
南朝崇尚的是魏晋风度,不拘礼法,洒脱倜傥,超然物外,风流自赏,任平生三次上表推辞高官显要之职,这样的行为让他一下子便形象高大起来了,和他结识、来往,是很风雅的事。更何况任平生是位美男子,面如凝脂,目如点漆,风姿俊爽,飘逸不群,那更是令人乐于结交了。
任平生的妻子范瑗本就是范氏女,范氏在京城名门世家之中一直是有一席之地的,范瑗从小到大便受人喜爱、敬重,她的地位是没有发生变化的,倒是任平生和她的一双儿女,本来因为任家门第不显而受人冷落,现在却是光彩夺目,备受重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