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原配嫡子?”淳安公主大惊失色,声音不知不觉便尖利起来了,“我叔祖父哪里来的原配嫡子?他不是一直有王妃的么?”
元绎正沉浸在过往的回忆之中,听到淳安公主这尖利的声音,不快的皱起眉头,“王妃,你和她虽是姐妹,却连她一成的镇静从容也没有。若是她听到了什么令人惊奇诧异之事,绝不会像你这般大呼小叫、高声喧哗。”
淳安公主浑身血液一点一点变冷,绝望之情,油然而生。能让元绎用这样的语气、这样的口吻提到的人,世上也只有任八娘一个人了。可是,元绎说“你和她虽是姐妹”,这是什么意思?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把话说清楚,谁和谁是姐妹。”淳安公主弱弱的低声说道。
元绎眼中重又有了兴味,“方才我话说到一半,被你打断了。你这位南朝公主北朝王妃也太闭塞了,难道你父母没有传消息给你么?陵江王迎回了他原配王妃的遗骸,也认回了他的原配嫡子,就是伏波将军任平生,任平生已经改名萧冲,被封为伏波郡王,妻范氏为郡王妃,唯一的爱女则被特旨封为江城郡主,幼子尚小,没有封赠。王妃,她现在是江城郡主了,和你难道不是堂姐妹么?”
淳安公主木木的坐到了椅子上。
陵江王的原配嫡子,任平生改名萧冲,伏波郡王,江城郡主……这一个接一个的词化作一波接一波的浪涛向她袭来,她已经迷了,蒙了,弄不清楚怎么回事了。
“姐妹?我和任八娘,姐妹?”淳安公主不能相信这是真的。
她本来设计了让任八娘嫁给元绎的,可是任八娘不仅识破了她的计策,还反手一击把她推到元绎怀里,把她推入深渊,让她成了不得不和亲北朝的可怜公主。因为这一点她恨毒了任八娘,不知有多少回想置她于死地,可是元绎现在却告诉她,任八娘的父亲任平生被陵江王认回去了,改名萧冲、伏波郡王,任八娘也摇身一变,成了江城郡主……这么荒谬的事让谁相信呢,呵呵。
她是南朝皇帝的孙女,血统纯正的公主,那个任八娘现在也成了南朝皇室成员,还获封江城郡主,这怎么可能?
“你一定弄错了!”淳安公主腾的站起身,脸色铁青,“不可能,这全部是不可能的事!叔祖父很早之前便迎娶了他现在的王妃,他现在的王妃便是原配,不可能冒出任平生这个所谓的原配嫡子!”
“我有什么弄错不弄错的。”元绎见她不肯接受这个现实,微哂道:“这是从南朝传来的消息,现在建康城中已是人人皆知。她家是住在青云巷的,你还记得么?现在并没有搬家,略作整改,原来的宅子改成了伏波郡王府。”
“不,我不信,我不信!”淳安公主拼命摇头。
元绎本是满怀惊奇的要来看看淳安公主,看看她和江城有何相同之处,见淳安公主这样,他一下子没什么心情了,懒洋洋的道:“你爱信不信的,我也管不着。反正温泉宫中已为伏波郡王和江城郡主一家举办过家宴了。”
“不可能!我阿父阿母写信过来,从没提过这些!”淳安公主眼睛发红。
“你父母对这些事一字不提,大概是知道你不爱听吧。”元绎兴致缺缺,“我也是多余来告诉你。王妃,本王告辞了。”
淳安公主见他要走,也顾不得自己的矜持和骄傲了,伸手一把将他拉住,“把话说清楚了再走!”元绎奇怪的看着她,“哪里没说清楚了?我不是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了么,陵江王认回原配嫡子,她现在是江城郡主,和你是堂姐妹了,这难道还不够清楚?”淳安公主鼻子一酸,声音中有了哭腔,“不可能啊,她明明姓任,怎么会是这样的?因为她姓任,因为任家没什么地位,她曾经被多少人嘲笑、看不起,王谢瘐桓的贵女们哪个不用鄙夷的眼神看她……”元绎无语看她半晌,从她手里挣脱出来,“现在这些人不仅不敢看不起她了,而且见了她还要行礼下拜,因为她是你朝皇帝陛下御赐亲封的江城郡主。”冷冷的说完,元绎不再停留,扬长而去。
“你回来,你回来……”淳安公主追到门前,见元绎头也不回,已去的远了,忍不住无力的倚在门上,“你回来啊,我虽然看不上你,可是你不在我这里留宿,我这王妃便有名无实,连济王府的下人都震慑不住啊……”想到自己目前的尴尬处境,心中酸楚,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不停滚落。
南朝公主的名号在北朝是唬不住人的,淳安公主想在北朝过的风生水起,少不了元绎的尊重和爱护。可是她和元绎这桩婚事一开始就是建立在沙堆上的,太不稳固了,她对元绎固然没有感情,元绎也不爱她、也不尊敬她。她敢给元绎脸色看,元绎就敢整月整月不到她房里来坐坐,时日久了,莫说北朝皇室的人了,就连济王府的下人也欺负淳安公主没人撑腰,怠慢起她来。淳安公主本来很会见风使舵的,她在南朝时不就把老皇帝哄的很开心么?可她到底年龄还小,如果说巴结老皇帝是她从小便会做的、视为理所当然的事,那么和元绎搞好关系、和平共处的必要性她却是认识不足,直到备受冷落之后才渐渐领悟到的。“我是大梁公主,不比你这北魏皇子低贱”,一开始淳安公主是这样想的,也因此赌气不去向元绎示好,可她现在生活的地方到底不是大梁,而是北魏,在北朝要摆南朝公主的架子,谁理她啊。
现在淳安公主已经尝到了些辛苦,想和元绎重归于好。可她头一直是昂着的,现在要她低下来,实在太难受,太难受了。
当然,不低头也是能令元绎倾心爱慕的,可是那样的本事淳安公主没有。世上确实有位聪慧美丽的女郎头颈高昂,骄傲不可一世,而元绎依旧会为她心荡意牵,情根深种。不过,那位女郎究竟是凭借什么而做到这一步的,淳安公主百思不得其解,至今也没想明白。
“公主,快别这样了。”淳安公主的乳母过来心疼的扶起她,扶到美人榻上坐好,一边替她拭泪,一边柔声相劝,“现在公主出阁了,做了三殿下的王妃,便和从前不一样了,有些小性子还是暂时收一收为好。公主,您就算不喜欢三殿下,也要留他在这里住上几夜的。否则,您这王妃岂不是有名无实么?”
“我知道。”淳安公主心酸,低声道:“可是,他就算留下来,我又能怎样?”
她低头瞅瞅自己尚未发育好的身子,颇为怜惜,“阿母的信上说了,让我不要急着和元绎圆房,至少等到十五岁,等到及笄之后。”女子及笄才是成年了,可以婚配了,在这之前,根本还是个孩子啊。
“圆房是必须要等到及笄之后的。”乳母小心翼翼的看着她,“可是,三殿下留宿这里,又不等于要您和他圆房……”
“让他在这里独寝么?他这好色之徒怎么会肯?”淳安公主没好气。
如果元绎肯和她盖着被子聊天,秋毫无犯,她当然是乐意的。可是元绎正值青年,血气方刚,如何肯这样。
“或许,可以命阿妩服侍殿下?”乳母看着淳安公主的脸色,忐忑不安、陪着笑脸说道。
阿妩是淳安公主一名绝色侍女,今年正值二八芳龄,整个人像熟透的桃子似的诱人。如果把阿妩放到元绎面前,这色狼一定按捺不住,会因为阿妩留下来的。
“休想!”淳安公主气的脸通红,发起脾气,“当着我的面让他和别的女子亲热么?简直欺人太甚!”
乳母低了头,低声下气的认错,“是,老奴思虑不周。”
淳安公主发了会儿脾气,咬牙道:“一定会有别的办法,一定会!你别急,让我好好想想……”
“是,公主。”乳母唯唯诺诺。
淳安公主托起香腮,冥思苦想,陷入沉思之中。
淳安公主这位济王妃是这样,任四娘和任六娘这两位侧妃此时也很不轻松,两两相对,茫然又仓惶。
任家乍然遇到灭顶之灾,一家人都蒙了,没什么应对之策。因为事关陵江王,就连王丞相也不便出面为任刺史说话,任家就这么倒下了,如大厦将倾,回天无力,谁也没办法搭救。任荣生和王氏一开始也是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后来还是王氏忽然明白过来,“大嫂前些时候还讽刺六娘这嫡女嫁人为侧室,做了北魏三皇子的侧妃,现在看看,是不是六娘运气很好?赶在任家败了之前嫁了,比三娘强多了!三娘现在要嫁,能嫁什么人啊?有读书人愿意娶她就不错了,时运再差些,只能是村夫野人了。”任荣生见她到了这个时候还要和妯娌攀比这个,苦笑着说不出话来,可任召却被她提醒了,打起精神,“是,六娘还远在异国他乡呢。这件事迟早会传过去的,不如咱们早些写封过去,委婉说明了,六娘也好心里有数。”王氏心里热呼呼的,“任家现在是靠不住了,你也不能出仕做官,路都被堵死了。告诉六娘,让她好好服侍三殿下,若能生下一儿半女,在济王府站稳了,便把咱们一家人都接过去吧。你在南朝不能出仕,北朝可以啊。”任召本来只是想关心一下妹妹的,听王氏这么一说,也动了心,“是,南朝不能出仕,北朝未必不行。”满怀希望,贿赂了押送他们的小兵,要了笔墨来写了封亲笔信,让人送往燕京。
王氏是只想写给任六娘的,任召比她看的长远,道:“眼下咱们能依靠的没什么人了,也不要冷落了四娘。”给任四娘也写了封言辞恳切的信,把任家的情形说了,并允诺定会善待阿姨,让任四娘有机会的话也要提携娘家人。
这两封信到了任四娘、任六娘手里,两人拆开看了,都是昏昏沉沉的,好像被人迎头打了一闷棍似的。任家倒了……三叔父成了陵江王原配嫡子,八娘成了江城郡主……本来嫁作侧妃就没底气,低人一头,现在娘家又倒了,一家人全成了平民百姓……
任四娘和任六娘都是欲哭无泪。
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没有娘家的保护了,还要反过来提携娘家。
任四娘接到信之后呆呆坐了许久,急匆匆去了任六娘的院子。
“喂,你接到家里的信了么?信上说的是什么?”她去了之后便把婢女喝退,急切的、小声的问着任六娘。
任六娘正在发愁,顺手把一封信扔给她,“你长眼睛了吧?自己看!”
任四娘也顾不上和她计较这无礼的举动,拿起信一目十行的大概看了看,胸中冰凉。同样是兄长的笔迹,说着同样的事,只不过交待的话略有不同罢了,看来这件事是板上订订,无可置疑了……
她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神情痴呆,“完了,这下子可完了。”任六娘心中烦燥,猛的拍了拍桌子,“我说呢,为什么从小我便看那个任八娘不顺眼,原来是有原因的,她根本不是任家人!是野种!”
“什么野种?”元绎笑着走了进来。
“殿下。”任四娘和任六娘看到他忽然进来,又是吃惊又是慌张,忙起身迎接。
“方才你们在说什么?”元绎一手拉着一个,笑着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