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声真是低语,陵江王又满腔悲愤,一时没有注意到。
陵江王俯瞰老皇帝,清晰又残忍的问着他,“阿兄,咱们曾在阿母面前发过的誓,你还记得么?你实话实说,当年到底有没有害过我?阿兄,你可想清楚了,咱们当初发的誓是若有违背便要断子绝孙的。现在,外面的喊杀声是你两个宝贝儿子的,是太子和会稽王在互相残杀!你仔细想想,到底有没有害过我,有没有违背你许下的誓言?断子绝孙啊,阿兄,你可想清楚了……”
一个字一个字的从陵江王嘴里蹦出来,每一个字都阴森寒冷,令人不寒而栗。
老皇帝看看一脸戾气的陵江王,再听听外面令人惊惧的喊杀声,放声痛哭。
这难道真是报应么?违背了誓言,真的会有这样的报应么?
“阿弟,这皇位本来就是你的,我还给你。”老皇帝哀切的看着陵江王,“先帝临终前曾留在遗诏,命你继承皇位,那份遗诏已经被我烧了。但我可以还给你,真的可以还给你!我可以立你为皇太弟,你可以光明正大拿回本就属于你的东西。阿弟,我只求你一点,求你不要迁怒于我的儿孙,放了我的儿子、我的孙子……放了他们……”
老皇帝唯恐“断子绝孙”真的应了誓,担心起他的儿子和孙子了。
“现在担心你的儿孙了?”陵江王逼近他,满腔愤懑,“阿兄,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指使的两次刺杀让我错过了什么?第一次我辜负冲儿的母亲,令得她在无可奈何的情形下含泪嫁给了别人,第二次我永远错过了冲儿的母亲,她怀着我的孩儿等着我去迎娶她,我却躺在床上没有知觉,被你害的差点进了鬼门关!她日日夜夜等着我,一直等到冲儿出生我也没有醒来,没有去找她,那十个月她是怎么熬过来的,你告诉我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陵江王眼中燃烧着熊熊烈火,老皇帝仿佛被灼伤了似的,吓的往后退了退,“不是我,阿弟,是王家和桓家……”
“还不是你主使的?”陵江王咬碎钢牙,“如果不是你主使,现在怎么会应誓,你的两个儿子怎么会在自相残杀?”
“我一时糊涂,我真的是一时糊涂。”老皇帝眼泪鼻涕流了满脸,抓着陵江王的衣襟苦苦哀求,“阿弟,看在咱们一母同胞的份上,你放过我的儿孙,放了他们!我现在就命人拟诏书,立你为皇太弟,我立你为皇太弟……”
“诏书已经拟好。”身着虎贲中郎将官服的桓广阳从殿中走出来,“外祖父,您加盖玉玺,便可以了。”
老皇帝虽然早就想到了桓广阳和陵江王早有预谋,可真的看到桓广阳时,还是不能置信,恍如梦中,“十三郎,你这样对外祖父,你竟然这样对外祖父……”桓广阳若有所思的看着他,“那么,外祖父您又是如何对我的呢?”
方才老皇帝的那句低语陵江王没有注意,桓广阳却听得清清楚楚。“十三郎怎会这样?难道从前的事他知道了么?”老皇帝之所以会这么说话一定是有原因的,桓广阳很想知道,这其中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老皇帝仿佛看到鬼了似的,眼中满是恐惧和慌乱,“没,没有,外祖父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做!”
老皇帝大概是真的老了,良心发现,多年前的一幕又呈现在他面前:寿康公主带了十三郎进宫,他很喜欢这个可人的小外孙,便把他从温泉宫带出来玩耍。本来只是在御花园里转转的,可是他偶遇一位被他冷落已久的美人,来了兴致,便和她一起到了偏僻的宫室之中。他正和美人寻欢作乐,十三郎好奇的坐在一边看着他们,自己玩自己的,很乖巧,一点不也闹人。刺客突然来袭,美人横在血泊之中,侍卫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很多人横尸当场,刺客所使的暗器是有毒的,见血封喉,非常毒辣,老皇帝吓的一直往后躲,一直往后躲,恐惧已极。活着的侍卫越来越少,外面传来震天喊杀声,大批侍卫赶来增援,就要有希望了,可这时剩余的刺客拼了命向他扑来,一道寒光袭向他!他贪生怕死,怕受伤,旁边正好坐着已被吓呆了的、哭都不会哭的十三郎,他顺手抓起十三郎挡在胸前……大批侍卫冲进来,他得救了,年仅三岁的十三郎却中了带有巨毒的暗器,生命垂危……
他曾经很庆幸,因为在场的美人死人,侍卫也死了,刺客也死了,没人知道他拿十三郎这亲外孙挡暗器的事,没有人揭穿他的真面目。可是现在,为什么十三郎一幅好像什么都明白了的样子呢?哪里出了问题,难道当年有漏网之鱼么?
桓广阳把盖了玉玺的诏书妥当收好,决定诈诈老皇帝。
他对当年的事知道的并不算多,但也知道是老皇帝带着他到了一处偏僻宫室和美人亲近时才发生的刺杀。略一思忖,桓广阳缓缓道:“外祖父,有一天晚上我亲自巡逻,经过很荒凉的、已经废弃的宫室,遇到一位满脸鲜血的宫装女子……”
老皇帝毛骨悚然的叫道:“你别听她的!别听她的!十三郎,你是自己害怕扑到我怀里来的,不是我抓了你挡暗器,不是!”
桓广阳闭上了眼睛。
他一直以为外祖父虽然昏庸了些,也是疼爱他的,没想到遇到危险之时,外祖父会毫不犹豫的抓了他来挡刺客,挡暗器……
“十三郎。”陵江王同情的拍拍他。
桓广阳睁开眼睛,嘴角牵了牵,“外叔祖,我没事。”
这时的陵江王和桓广阳颇有些惺惺相惜了。他们都曾经被同一个人害得很痛苦,几乎丧命。不同的是,桓广阳病好之后便一切如常了,陵江王醒来之后却永远失去了他的心上人,他想要终生厮守的女子,他儿子的母亲。
桓广阳站起身,神色冷漠,“请陛下这便下旨,废太子为昆明王,会稽王为琼州王,即日起动身前往封地,无诏不得返京。”
昆明和琼州都属于当时很偏远的地方,在这里为王当然远远比不上京城。但是,太子和会稽王的性命到底是保住了。
老皇帝现在只求保住儿孙的性命,“好,朕这便下旨。”
正在这时,一名浑身是血的侍卫满面惊慌的冲进来禀报,“回禀陵江王殿下,回禀虎贲中郎将,太子和会稽王他们……他们……”
“太子和会稽王如何了?”老皇帝坐直了身子。
“如何了?”陵江王沉声问道。
那侍卫喘了口气,眼眸中全是惊恐和诧异,“会稽王先刺了太子一剑,太子反击,东宫侍卫和会稽王府的侍卫各自护主,混战之中,太子和会稽王双双身亡!”
众人都呆住了。
皇帝要贬他们为昆明王、琼州王的诏书正要起草,他们却双双身亡了么?
“咚”一声巨响,老皇帝头晕目眩,重重倒下。
陵江王本是恨毒了他,现在见他到了垂暮之年却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又是怜悯又是憎恶,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唉,这誓言不是随便发、随便破的,发了那么毒的誓,之后又做了那样的事,如何能不应到子孙身上?
这年秋天,南朝发生了太子和会稽王深夜逼宫、双双身亡的惨案,原本已经躺在病床上的老皇帝雪上加霜,眼看着是不行了。朝中重臣王丞相、桓大将军等人奉老皇帝的旨意立陵江王为皇太弟,半个月之后老皇帝驾崩,陵江王继位成为新的皇帝。次年起,改年号为天佑。
南朝,变天了。
老皇帝临死之前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糊涂的时候他时常发出呓语,很有些吓人,清醒的时候却会拉着陵江王的手哭泣哀求,“阿弟,孩子是无辜的,我那两个孙子还小,你大人有大量,要容下他们啊。”
陵江王不屑,“你当我跟你一样呢?放心吧,我不至于要对个孩子下手。”
老皇帝涕泗横流的道谢,却到底也没放下心,心事重重、满怀顾虑的离开了人世。
朝臣们为老皇帝议谥号,最后议的是一个“神”字。这个神字在皇帝谥号中可不算什么好的,有“神神叨叨”“让人不知该如何评价”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先到这儿,晚上继续。
☆、第145章 145
神宗王皇后被新帝尊为宣太后,一切待遇不变,迁居甘泉宫。但是,陵江王妃却并没有被册封为皇后,当然也没有被从蜀地迎入京城、迁入温泉宫,大梁皇后所居住的温泉宫就这么空闲下来了。
新帝因为是被立为皇太弟之后才登基的,算得上名正言顺,所以登基时一切顺利,并没有朝臣对此提出异议。倒是太学有几个迂腐的学生有些怨言,说的无非是太子和会稽王虽然没了,但他们的儿子还在,那才是正经八百应该继承皇位的人。但是这几个人的言论才出口,很快就被老师、同学等驳斥了,“太子逼宫,会稽王协同作恶,这是什么样的行径?有这样的父亲,他们的儿子又能好到哪里去,有资格做大梁的皇帝么?更何况如今南北对峙,北朝虎狼之国,对我大梁虎视眈眈,奉一个十岁小儿上位,是想让北魏蔑视我朝么?”那几个迂腐书生本来就没理,人数又少,很快被训的垂头丧气,不敢作声了。
新帝登基之后,追封原配王妃李氏为懿贤皇后,册立皇长子萧冲为太子,大赦天下。
萧冲之妻范氏顺理成章的成为太子妃,太子的儿子萧庆歧年纪尚小,暂无封号,而太子和太子妃的唯一爱女江城因为原来已是郡主了,新帝笑道:“朕从皇太弟成为了皇帝,冲儿由伏波郡王成为太子,难道朕的孙子孙女不是也应该升升职么?阿倩还不足十岁,暂时不宜加封,阿令原来已是郡主了,应该升上一级才是。”特旨册为江城公主,除林城、山城的食邑之外,另外享有公主的俸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