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奇怪的规矩很多。譬如子立母死,生母亡故之后皇子由乳母照顾,皇子登基之后会封乳母为保太后,地位尊崇。魏帝要外死李贵妃,当然不能让七皇子眼睁睁看着他的亲生母亲赴死,要暂时把他放到行宫。魏帝自以为防范的很严,以为有他的乳母保太后在,刘贤妃和冯淑妃会尽心尽力照顾七皇子,他也好趁机观察一下哪个妃子更贤惠、更适合做皇后,谁知乳母病了,倒下了,刘贤妃和冯淑妃各显神通,争斗到了白热化的程度,以至于两个三岁的孩子一起悄悄溜了,竟然没人发现。北魏准备立为太子的七皇子,就这么失踪了……
“后来七皇子便不见了,是么?”江城沉默许久,慢慢问道:“和他一起的阿宝呢,也不见了么?”
虽然事隔多年,朝歌长公主还是潸然泪下,“阿宝她……小小年纪,葬身虎腹啊,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那真是我大魏的惨事,阿宝没了,小七失踪不见,保太后闻讯老泪纵横,说她没脸再见陛下,羞惭自尽;刘贤妃看到阿宝的小尸首之后就疯了,不久病死,冯淑妃回去抱着她襁褓中的小女儿痛哭一场,之后悄悄在房中悬梁自尽了……”
保太后死了,刘贤妃死了,冯淑妃死了,阿宝死了,七皇子失踪了。江城想想这件事,也觉惨然。
“冯淑妃临死前留下了遗书,说她本想抱着阿玉一起走的,可是看着孩子娇嫩的小身子,她实在是舍不得。求陛下不要因为她而迁怒阿玉,对阿玉好一点……”朝歌长公主哀痛而伤感。
“阿玉便是昌安公主了,是么?”江城想到传闻之中那位性情暴戾却备受魏帝宠爱纵容的北魏公主,敏感的想到了这一点。
“是。”朝歌长公主以帕拭泪,“这孩子小时候很可爱,长大之后知道她母亲的遭遇,便改了性情。陛下恨她不争气,但每每要处罚她时,又总是不忍心。”
三个孩子去了行宫,一个死了,一个失踪了,只剩下这一个还好好的活着啊。
“还有哪些人当时也死了?”江城向朝歌长公主求证。
朝歌长公主不想说的太多,“年代久远,我记不清了。江城公主,我本不应该跟你这些的……”
江城微笑,“大家都是明白人,还是开诚布公的为好。长公主殿下不可能是自作主张跟我说这些秘辛之事的,一定有贵国陛下的指示,对么?”
“江城公主,你怎么知道的?”朝歌长公主眼中闪过惊疑之色。
江城笑,“长公主殿下,我和你是初次见面,并不熟,不过贺大将军却是闻名已久,也听不少谈起过他,都说他功劳虽大,为人却异常谨慎。你是他的爱妻,大概也莽撞不到哪里去,像这样的秘事,你不会一时冲动便向我全盘托出的吧?没有贵国陛下的示意,你这位长公主殿下、上柱国大将军贺坚之妻,怎会轻易向我说出这些。”
“江城公主,你果然很聪明。”朝歌长公主由衷的赞美。
“哪里,过奖。”江城谦虚了几句。
既然话都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朝歌长公主也没再隐瞒,“当时在行宫之中的宫女、宦者、近卫等大多受了牵连,活下来的几乎没有。”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江城并没有觉得惊奇。
连保太后和冯淑妃都畏罪自尽了,这些宫女、宦者、近卫保不住性命,又有什么稀奇的呢。
朝歌长公主诚恳的看着江城,“李贵妃是经历过生死的,曾经只差一点点就被送上了黄泉路。江城公主,她也很令人同情的,你说是么?”
江城笑,“看来世上以讹传讹的事真是太多了。我最初听到这件事的时候,讲话的人还在奇怪呢,说魏国皇帝不是很英明么,七皇子失踪的事明明就是他的生母不想死,所以设法把孩子放跑了,魏国皇帝却丝毫也不在意,对李贵妃荣宠如初。现在听了长公主的话,才知道当时李贵妃在宫中礼佛,七皇子却是在行宫失踪的,和李贵妃完全没有关系啊。”
“这是自然。”朝歌长公主听了江城的话,不由的摇头,“李贵妃动了手脚,怎么可能?我大魏自立国以来便有这个规矩,她进宫之前便是知道的啊。她这个人深明大义,曾经对我说过,只要她的亲生儿子能登上皇位,成为大魏至尊,她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呢?情愿为爱子牺牲。”
“是么?”江城不禁一笑。
李贵妃居然会是这样有牺牲精神的母亲,肉眼凡胎可真是看不出来啊。
“对她好一点,她不易啊。”朝歌长公主温柔的劝说。
“她若对我客气,我一定比她更客气十倍百倍。”江城大方的许诺。
朝歌长公主也知道江城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听江城这么说,也只好罢了。
她告辞要走,江城起身送她,“本来我想着驸马的身世既然有疑点,那还是早日找到真相为好。可是他才住到紫兰殿便开始头疼、痛苦,我舍不得了。请转告贵国陛下,我是绝对不同意送他到行宫去让他回想当年情形的。你们不心疼他,我心疼。”
朝歌长公主叹息,“我们怎会不心疼他?莫说陛下,便是我做姑母的也是很疼爱他的啊,不过他肩上的担子很重,我们虽心疼,却不敢太过娇惯他。”
江城板着脸没有答话。
朝歌长公主安抚她几句,便离开了。
当天桓广阳和江城便被移到了坐落于燕京城外清凉山中的行宫。这里林海苍茫、烟光岚影,景色绝佳,本来应该是令人心情愉快的,可是江城发觉行宫中守卫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竟然比皇宫中更严了些,未免气闷。
想在这里逃走,不容易啊。
她陪桓广阳出去在四周转了转,这时才发觉贺坚也跟着来了,这里的近卫由他统一指挥,不由的心中哀叹。贺坚何许人也,想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走,呵呵,做梦去吧。
江城在草地上坐下来了,有腔有调的叹了一口气。
眼前是一片草地,草地后面是小溪、银杏树林,银杏树躯干挺拔,风骨清奇,树叶金黄,颇为美观。
“驸马,陪我坐一会儿。”她拍拍身边的草地。
桓广阳向来照顾她,注重她的感受,这时却好像没有听到她的话一样,没有任何回应。
江城觉得奇怪,抬头看他。
他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前方,脸色发白。
江城对他都有点佩服了,“十三郎你太敬业了,说装就装,时刻不忘啊。”
她身姿轻盈敏捷的一跃而起,“驸马,你怎么了?”过去扶住桓广阳,一脸惊慌。
立即有人飞快的跑走去传话,贺坚带着人匆匆赶过来了。
桓广阳声音有些沙哑,“阿令,这里有只老虎,还有两个小孩子,你看到了么?”
匆匆赶来的贺坚听到他这句话,虎躯一震。
他眼神沉痛,江城虽知道他是装的也心疼了,柔声安抚,“哪里有什么老虎,哪里有小孩子啊,你别瞎想了。我扶你回去歇着,好不好?听话,跟我回去。”
贺坚眼睁睁的看着江城扶着桓广阳回去了。
他其实很想让桓广阳再继续想下去的,可他向来谨慎,不会在这时候逼迫桓广阳和江城,凝神想了想,并没有拦下他们。
急什么呢?日子还长,以后有的是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