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现在回想起来,是色彩斑斓的,空气里总是淡淡地飘散着有点刺鼻的油画颜料味,阳光透过窗,在画室的地板上映下横七竖八的影子,照在那个铺着好看的棉布,摆放着漂亮罐头和许多水果的台子上。
我摇摇摆摆地走过去拿起一个苹果扔在地上,塑料的材质带了点儿弹性,它蹦跳了几下,滚远了。
于是妈妈就用她好听温柔又有点儿无奈地声音说:“小迟,那是妈妈画画用的,快去把它捡起来。”
我知道那是妈妈画画用的道具,她每次拿起画笔坐在画架前就可以坐上好久,我是为了引起她的注意才这么做的,我也知道,她从来不会因此而呵斥我,只是用她温柔的声音低低地劝说,有时候听起来,甚至像央求。
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她生气发怒的样子,除了她的画,她好像对一切都不那么上心,她做的饭菜永远是那么平淡寡味,偶尔还有让人惊喜的焦味,她漂亮的脸蛋永远都是清水的,没有脂粉味的,她的穿着永远是那么低调的颜色,和她的画截然相反——我觉得,她一点儿都不像一个艺术家。
妈妈的画室是我的乐园,等我知道拿起画笔,那四围的墙壁就成了我的画纸,妈妈一点都不生气,反而在她的学生面前带些骄傲和无奈地说,那是她儿子的杰作。
我躲在布景台后面,看到她的学生笑了起来,有些是善意的,有些则带着讥讽。
我看着他们的笑容,直觉地把自己藏的更深,直到妈妈想起我,用温柔的声音叫我,我才怯怯地从台后站出来。
学生们看着我的目光里,带着惊讶和赞叹,这是我从记事起,一直从第一次见到我的人们的脸上发现的表情。
“好可爱!”我听到有女生低呼。
“苏老师,你的儿子长得真好看。”
妈妈笑笑,给了我一辆小车子,让我在一边自己玩,她摆好布景台上的东西,打好了光线,和学生们略略讲解了一下,大家都动起笔来。她一个一个学生看过去,我始终很乖地坐在一边,玩着手上的车子。
于是又有人惊叹:“苏老师,你的儿子好乖,一点都不吵。”
妈妈还是笑。
我当然不会吵闹,只有达不到内心所想所要,被大人们忽视的孩子才会用吵闹这种低劣的手段来引起大人的注意,可是他们往往不知道,这只会让大人更加讨厌他,即使他通过了吵闹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我经常自己跟自己玩,如果妈妈的学生里有画得快的,他们也会偶尔陪我玩一会儿,但我不喜欢他们,他们看我的眼神,总是带着怜悯和俯视。
我知道,他们在怜悯什么。
因为,我没有爸爸。
这是我上幼儿园以后,发现的事情。
那时,我已经不满足于蹲在画室的一角玩耍,而老是想跑到门外去,妈妈看不住我,便把我送去了幼儿园。她告诉我,那里会有很多和我一样的小朋友一起玩,我花了三天时间,适应了幼儿园的生活。
和大多数大哭大闹的孩子相比,我安静而乖巧,很快就成为了老师们的宠儿。
当然,老师们喜欢我,还因为我长了一张漂亮又可爱的脸,我会对老师灿烂的笑,还会每天早上跟每一个老师大声打招呼,包括烧饭的阿姨。
于是,我成了班里的大王,就连最高最胖的家伙都不敢欺负我。
虽然我没有他们口中,给他们买玩具、抱着他们骑大马的爸爸,但总的来说,那段时间我过得很开心,直到……那个人的出现。
那天,妈妈搀着我的手,从幼儿园走回家里。那条小路非常安静,秋风刮过,便从梧桐树上卷下几片枯黄的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