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亲眼看到过语秋是如何细心周到地伺候姑娘的,有次姑娘伤风,足足烧了三天,语秋衣衫未解,守在床前也是足足三天。姑娘好转了,她却病倒了。
楚晴明白春笑的意思,默了默,视线顺次扫过问秋、春喜、半夏与暮夏。问秋神色很平静,无波无澜地,春喜白着脸不知在想什么,半夏脸上一片懵懂,暮夏则是睁大了眼睛似是不解。
看到暮夏这副神情,楚晴脸上露出丝笑意,垂眸再瞧一眼语秋,“带下去吧。”
语秋一把抓住楚晴的裙角,“求姑娘饶过奴婢这次,奴婢再也不敢了……”声音急且尖,手劲也大,裙子被她绷得紧紧的。
问秋上前抱住了她的腰,暮夏则用力掰她的手,“松手,惊着姑娘了。”
徐嬷嬷凉凉地说:“总归是姑娘身边伺候过的,好歹别打姑娘的脸,也给自己留点体面吧。”
语秋松手,捂着脸跑了出去。
徐嬷嬷跟问秋紧跟在后面。
楚晴脸色越发黯淡,捡起地上的桃木梳,手指轻轻拨着梳齿,从上头扯下根长发,抻着看了看,一圈圈绕着缠在食指后,片刻又松开,淡淡地问:“语秋素来是我身边得力的……你们可觉得我太过严苛,不念旧情?”
暮夏大声道:“不是,奴才伺候主子天经地义,伺候的好是本分,伺候不好就该受罚。语秋姐姐自己承认偷窃,想必本来的罪责更严重,姑娘不追究才是姑娘的仁慈……而且,以前府里也有手脚不干净的,都是先打手板子再另行发卖。”
何曾像语秋这般,不打不罚,反而将卖身契都还了,素日穿用的衣物也都带着。
楚晴暗中点点头,难得暮夏是个明白的,这么小就看得清楚。
春笑等人也反应过来,脸色渐渐好看起来。
楚晴忽地站起身,来回踱了几步,肃然道:“丑话说在前头,想留在倚水阁的,头一条得忠心,有想攀高枝或者发大财的,尽管回了我,我绝不强留。而只要留下来,如果做不到忠心,不管你以前伺候得有多经心,我一概容不下。只是下一次,再不会像语秋这般宽待。就按府里的例,该怎么处治就怎么处治。”
一众人齐齐垂了头,同声道:“奴婢定忠于姑娘,决不会有异心。”
楚晴点点头,放缓了声音,“既如此,我也信得过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
屋里的人刚散,问秋闪身进来,低声道:“锁在倒座房尽西头的屋子里,铺盖被褥都是齐全的。我问过她上午到底见了谁,她没说,就是哭个不停,又念叨着没做对不起姑娘的事。她怎么就糊涂了,有谁能比姑娘更重要,让她这般藏着瞒着?”顿一顿,又道,“其实语秋这次回来我就觉得不对劲,总爱打听之前四太太的事儿,我只以为她是因为自个儿娘亲病重才关心这个……早知道应该一早儿回了姑娘。”
楚晴叹口气,片刻,开口道:“待会让厨房加两个菜,你跟徐嬷嬷陪她吃顿饭,明儿就说她回去侍疾,因为她娘不行了,以后想给她娘戴孝,自个儿要求出去的。”
为怕主子忌讳,当奴婢自然不能给爹娘戴孝,最多少戴两样首饰,穿着素净点儿。可寻常主子看见还是会觉得晦气。
这般说法已是给了语秋最大的体面,至少保全了她的名声。
问秋点头应着,忽而又想起件事来,“姑娘洗浴时,六月来过,说二太太派人到四房院打听六皇子的事儿,四房院那边都按照姑娘交代过的说没看见。还说,上午外院找六皇子差点找疯了,后来才头发凌乱地回去,几位皇子脸色都不好,没吃晌饭就走了。”
难怪银安公主也没留下来用饭,敢情是一道离开的。
老夫人这是打算追查责任了。
也是堂堂皇子来拜寿,莫名失踪了一个多时辰,最后顶着满头乱发回去的。
是该问个清楚明白。
这次万幸没有出事,倘或再有下次,如果在某处看到皇子的尸身该如何?
好在四房院地处偏僻,下人少,而且对楚晴唯命是听。
当初明氏采买了十几个下人并没有经过文氏动用府里的银子,前年楚晴搬到倚水阁,明氏则把卖身契都交给了她。
故而,四房院的人听从楚晴更甚于文氏。
楚晴默了默,侧眼看到墙角的更漏,又快到晚饭时分了。
问秋识趣地取过大毛斗篷伺候她穿上,正要唤人。
楚晴止住她道:“暮夏是个可用的,往后你多提点着她,春喜仔细本分,仍旧让她管着衣裳首饰。春笑耳朵根子软,不是说不好,就怕以后被人利用了,让她管着屋里的针线活儿吧。”
问秋点头,扬声唤了春喜与暮夏跟着。
***
宁安院里超乎异常的安静,廊檐下挂了两盏红灯笼,被风吹动着,摇摆不停。昏黄的光晕便随着这摇摆四下跳动。
院子里没有人,楚晴自作主张地撩开门帘走进厅堂。
翡翠正沏茶,冷不防见到楚晴,忙用手指比在唇边“嘘”了声,又指一下东次间,少顷才扬了声道:“五姑娘来了。”
石青色夹棉帘子被撩起,珍珠端着土簸箕遮掩着走出来,楚晴眼尖,瞧见是几块茶盅的碎瓷片,上面还沾着茶叶……
☆、第19章 属意
很显然是摔了茶盅,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楚晴停住脚步,关切地说:“珍珠姐姐没被烫着吧,这些碎瓷不如叫个婆子埋起来,免得小丫头毛手毛脚伤着手。”
珍珠抬头勉强笑笑,“五姑娘说的是。”
翡翠微微弯了唇,端起托盘,让了楚晴进去。
东次间只老夫人跟文氏两人在。
老夫人盘膝坐在大炕上,文氏则恭敬地站在炕边,脸色有些不自然,身上大红色柿蒂纹的褙子湿了一大片,有两滴水珠颤巍巍地挂在她发梢,随着她的晃动,无声无息地滴落在肩头。而炕桌上,仍有一滩水渍,滴滴答答顺着桌角往下滴。
翡翠放下托盘,顺手用抹布将水渍擦了,“适才水太烫,这会儿倒是差不多了。”分明是接着楚晴刚才的话在圆谎。
即便水再烫,失手打了茶盅,难不成还能将茶水溅到头发上?
楚晴隐约猜出几分,却不说破,甜甜地向翡翠道谢,“正好渴了,多谢翡翠姐姐,”端起茶盅喝了一大口。
文老夫人看了眼垂手而立的文氏,淡淡地说:“回去换件衣裳,湿成这样像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