逾矩之事杭月瑶自不会做,哪怕她已认定夏侯赋,仍知道女儿家需矜持检点。故而任凭夏侯赋百般央求诱哄,她还是没从。不过那也是之前的事情了,自打知道她也对夏侯赋有意,爹爹便将她禁足在杭家,再没让她出门,遑论与夏侯赋见面。
杭月瑶想不通。
夏侯哥哥明明那么优秀,文武全才,对她更是温柔体贴。况且夏侯山庄家大业大,虽然她不图这个,但基于此,父兄更该欣喜这门亲事,左右都不该如此阻拦。
恋爱中的姑娘,与情郎分隔一日,便如三秋,何况杭月瑶已被禁足了三个月,整整一个冬天。
云中的雪下了又化,青草重新破土发芽,相思憔悴的杭小妹终在一个夜里,收到了情郎的书信。
那信是绑在飞镖上射进她窗口的,正中门框。
信上的字迹她没见过,但落款却是——夏侯赋口述,好友代笔。
信洋洋洒洒写了三页纸,辞藻华丽,文采飞扬,但其实就一件事——因为杭家的明里应承暗里拖延惹怒了夏侯老爷,也就是他爹,所以夏侯家现在也不同意这门亲事了。但他对佳人是真心相待的,也愿意抛开一切与佳人长相厮守,故下月初三,会在鸿福客栈静候佳人。若佳人前来,彼此携手浪迹天涯,若佳人不愿,他便一世不娶,带着对佳人的爱意与相思,孤老终生。最后还解释了未免被他爹发现,只能在会友时口述,待分别后,朋友于旁处代笔此信。还说若佳人终能见到此信,那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连老天爷都不忍心拆散他俩云云。
这信要是给已成亲或者最好已经生养过的妇人看,必定不屑嗤笑,全是哄人的。男人的嘴哪,得不到你时,全抹着蜜,恨不能把心掏出来给你看似的。可等得到之后,你就会发现,真正掏出心的是你,你的心没了,而他那颗仍旧活蹦乱跳,时不时还要对新的女人继续作剜心剖白状。
可杭月瑶只有十六岁。
二八年华,情窦初开,这样的信,这样的情,都让她心潮澎湃。
所以她认定了这个男人。哪怕要与对方去到天涯海角,哪怕要与对方苦到吃糠咽菜,她都不在乎。
店小二的感觉或许并没错,虽然佩着剑,但骨子里,爹爹宠哥哥爱的杭家小妹,同那些闺阁小姐也并无本质区别。
嘀嗒。
嘀嗒嘀嗒。
不知何时,雨开始下起来了。
伏案小憩的杭月瑶皱了皱好看的峨眉,片刻后,缓缓起身,脸上仍是半梦半醒的恍惚,一时不知今夕何夕。
半晌,她终于彻底醒过来,也终于看清窗外的雨中暮色。
杭月瑶吓了一跳,她没料到自己以为的“小憩”,竟然是整个下午。
店家人很好,确实没来打扰她。
但夏侯哥哥也没来。
杭月瑶有些失落,同时又有些担心,她觉得夏侯赋之所以未能前来赴约,定是发生了某些意外,比如没逃出来,或者逃出来又被抓回去了,再不然就是路上出了状况,总之都不是好事。
“呵呵,讨厌……”
隔壁依稀传来女子的调笑,掩在雨声里,不甚真切。
但杭月瑶是会武功的,听力比之常人要高出一些,所以很轻易便从雨声中剥离出这声音。
原本以为只是寻常嬉笑,可听着听着,哪里就开始不对劲,直到最后,调笑里带上轻喘,娇嗔——
“啊……轻一点……你真坏……”
杭月瑶的腾一下就红了。
她没出阁不假,但也并非不谙世事,当下便觉得自己偷听的行径实在不妥,故立刻起身关窗。
未料手刚碰到窗扇,就听见一个带着笑意的男声——
“我坏?你不是就喜欢我这么坏吗……”
那声音很低,像情人的私语,近乎呢喃,可却如同一声惊雷,炸碎了杭月瑶的魂魄。
“不要脸,谁喜欢你了……”
“好好好,你不喜欢我,我喜欢你总行了吧。”
“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分明喜欢杭家那丫头。”
“这你可冤枉我了,那个黄毛丫头根本不解风情,到现在连手都不让我碰,哪及你这般柔情似水,善解人意。”
“那你娶我啊。”
“行啊。”
“真的?”
“我的姑奶奶,我都这个样子了,你就发发慈悲吧。”
“不听话的东西,剁了算了。”
“那可不成,没了它,我还怎么带你快活呀……”
“不要脸……啊……”
两个人的调笑虽百无禁忌,但声音都压得很低,若不是在隔壁,即便武功高强,也只能隐约听见人声笑语,却绝听不出内容的。
可偏偏自己就在隔壁。
像夏侯赋说的,她能收到信,是天意,所以此刻听见这些,也是天意。
雨势愈发大了。
雨水溅到脸上,却是热的,带着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