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超的手离开了桌沿。没有人发现那一刻他整只手掌突然闪过淡淡的黑光,既而向前抬起——
谢云道:“住手。”
单超目光一凛。
谢云却看都没看他,只起身走向众人,所向之处所有侍卫都谨慎地顿住了脚步。
谢云的步伐没有减慢,目光也没有在任何人身上停留半分。他对刘旭杰痛心疾首的目光视若无物,径直在高居托盘的太监面前停下了脚步,问:“谁说皇后秽乱后宫?”
他的声音那么平淡,却偏偏让人从心底里升起一股寒意。
“人证物证俱在,辩机之事未远,你还想辩解什么?” 刘旭杰颤声道:“虽然满京城人人都知道你谢统领是皇后的人,但铁证面前还是别狡辩了罢!”
他话里意思若有所指,谢云有点古怪地一笑:“刘阁老,你又乱说话了……我怎么听着你这意思,倒像是我也侍奉皇后秽乱后宫了似的。”
刘旭杰一哽,继而大怒想要呵斥,但谢云却没给他机会:“你刚才说人证物证俱全,人证为何?”
“妖僧就在此地!”
谢云懒洋洋问:“和尚,你认吗?”
单超站在太子身侧,冷冷道:“不认。”
刘旭杰张口欲言,谢云问:“物证呢?”
“皇后玉枕不就在你眼前?!”
谢云也不反驳,只点点头,从托盘中拿起玉枕递到刘旭杰面前道:“你好好看看。”
刘旭杰疑道:“什么?”
“但凡内造之物皆有皇家印记,否则便是伪造无疑。但你看这玉枕上,印记在哪里?”
刘旭杰没反应过来,伸手就指着玉枕下方一角上的漆金徽记,奇道:“不就在……”
话音未落,谢云修长的手指搭在那印记上,轻轻一抹。
刘旭杰脸色瞬间剧变。只见谢云手指移开后,黄金上的凹凸花纹竟然被内力硬生生抚平了!
谢云微笑着问:“在哪里呢,刘阁老?”
刘旭杰骤然怒视谢云,胸膛剧烈起伏,几番张口又被硬生生哽住了。
然而他不愧是阁老,片刻后竟然强自恢复了镇定,再开口时声音虽然嘶哑尖锐,却还算是冷静:“谢统领武功已臻化境,刘某今天见识了……不过还有从禅房中搜出的砒霜,你又打算怎么说,刘某诬陷那僧人不成?”
“不敢,刘阁老说从什么地方搜出来的,就是从什么地方搜出来的。”
谢云顿了顿,淡淡道:“只是光搜慈恩寺未免不公平,要知道太子一路上都和刘阁老同进同出、形影不离,若仅论下毒的话,有机会接触太子饮食的可不仅仅是这佛寺里的人……”
“你到底想说什么?!”
谢云将玉枕轻轻丢回托盘,动作平和轻缓,甚至还有些不疾不徐的意思。
“刘阁老,”他说,“今天这场投毒太子、嫁祸皇后的闹剧,也该适可而止了。”
在场所有人的心脏都同时漏跳了半拍。
刘旭杰的脸色也僵硬了刹那,紧接着才反应过来,登时连珠炮般质问:“谢统领的意思是什么?难道太子中毒不是因为喝了这碗酸果汤,难道从佛寺中搜出砒霜还是我自导自演的不成?连你自己刚才都验过,那银针一探入酸果汤,即刻就变得漆黑……”
“有毒的不是酸果汤。”谢云打断道,在众人瞪目结舌的视线中一勾唇角:“要不是你画蛇添足,还想嫁祸皇后,这出戏就差点连我都被蒙骗过去了。”
不待刘旭杰反应,他转向单超随意问:“喂,和尚,你们这酸果汤是怎么做的?”
单超心内亦微微惊疑,但闻言立刻道:“是鲜桃、蜜瓜和猕猴桃等,配上糖渍青梅和各色香料,用冰镇过十二个时辰之后——”
谢云叹了口气,点头道:“原来如此。”
他蓦然转身走向首座,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便只见他径直来到太子面前,端起桌上的玉碗,在四面八方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仰头将所有剩余糖水一饮而尽!
单超离得最近,霎时便冲上前厉声道:“你疯了?!住手!”
咣当一声脆响,谢云顺手将玉碗摔得粉碎,扭头对单超一笑。
那一笑唇角温柔、缠绵悱恻,在这杀机四伏的佛堂上,竟然有种透着邪性的,令人心驰神荡的吸引力。
“愚蠢。”他就这么笑着道,“——糖水根本无毒。”
·
玉碗碎片迸溅一地,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谢云一手不引人注意地在桌面上撑了下,随即转身越过单超,向满脸表情如同见鬼的刘旭杰走去。
不知为何擦肩而过的时候单超觉得他面色有些异样,虽然那一贯风流轻佻、让人见之不由心生厌恶的态度丝毫没变,但嘴唇却有略微发青——单超有些疑心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因为紧接着就只见谢云走到堂中,动作和声音都是稳定甚至是平静的:“同一碗糖水,和尚喝了没事而太子偏偏中毒,是因为酸果汤根本就无毒的缘故。”
“太子中毒为真,玉枕和砒霜却系伪造。令太子中毒的,实则另有其人。”
刘旭杰看着谢云的目光就仿佛看见一具死尸对自己当头走来,面色忽青忽白惊疑不定,半晌才颤抖道:“你……你莫要血口喷人,你难道想说对太子下毒的是我?!”
谢云嗤笑,慢条斯理地拍了拍手。
啪、啪、啪,掌音刚落,佛堂大门外一个玄色衣袍身材利落的年轻人快步走进,对谢云低头拱了拱手:“报统领,方才禁卫军搜检了刘阁老的行囊,发现宫中秘制鹤顶红一壶,已被清水稀释数倍,喂狗后抽搐半刻才气绝身亡。属下等已将随身太监侍从等押下待问,请统领定夺。”
刘旭杰勃然作色:“大胆,谁给你们的胆子去搜检老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