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副将慌忙推门奔去,身后亲兵忙不迭跟上,只见黑马长嘶一声停下脚步,紧接着马背上那身影竟颓然摔了下来!
“将军!”
一众人等吓得魂飞魄散,蜂拥上去扶住,只见单超捂着心口剧烈喘息,面色煞白冷汗涔涔,嘴唇不住发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竟然是被有灵性的战马一路强驮回来的。
周围亲兵即惊且怒,还以为单超在宫里遭了天后的暗算,便不敢立刻叫嚷起来,慌忙把他背回了卧房脱下细铠。然而单超全身上下找不出一个伤口,甚至连血迹都没有,副将便疑心是中毒,急得脸色都变了,大吼着叫人去请郎中,又四处寻银勺来压着舌根催吐。
“将军千万挺住,将军!来人进宫禀报圣上,快——!”
单超勉强挣扎起身,一把按住了副将,手背筋骨暴起,仿佛溺水的人挣扎求生。
“……谢……”
周遭极度混乱,副将简直快哭出来了:“将军说什么?”
单超死死按住自己后脑,指甲几乎掐进了脖颈皮肉里,视线涣散难以聚焦,恍惚只看见眼前无数景物化作昏黄的色块,在风沙中漫天而起。
最后一根定魂针掉了。
那二十年来深埋于血肉中,他曾以为将与灵魂成为一体、永远无法拔除出来的定魂针,就像随着岁月渐渐褪色失效的封印,终于在这东都洛阳风雨欲来的暗夜里,彻底脱落了。
信鹰带他穿越千山万水,来到早已逝去的年少时代,无数再难追寻的秘密,终于彻底摊在了他的面前。
“谢……云……”
单超发出痛苦的呢喃,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
仿佛旅人在隧道中穿梭,长长的、看不见尽头的黑暗深处,骤然亮起光明,烈日裹挟着滚滚热浪扑面而来。
脚下的一望无际的大漠,远处沙尘渐渐逼近,犹如自天边驰来无数人马。
一个裹着粗厚白麻披风、面容深邃秀美的年轻人正拔剑出鞘,而他脚下滚烫的沙地上,正跪伏着全身上下血迹斑斑的少年,手中尚自紧抓着年轻人的脚腕,绝望嘶声哀求。
单超的意识漂浮在半空中,极其荒谬地摇着头,发出喘息。
——那是十年前他中断的回忆,埋葬了所有秘密的深渊,这一刻再次展现在了他眼前。
“今日在此诛杀你的……便是龙渊。”
黄沙扬起,遮天蔽日,雪亮剑光掀起杀气当空而下。
虚空中单超终于爆发出了十年前痛苦的吼声:“不——”
然而下一刻,历史在他面前展现出了尘封已久的,与他多年来所有认知都完全相反的真相。
只见脚下不远处的沙丘上,少年瞳孔深处倒映出急速逼近的剑锋,千钧一发之际,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骤然迸发出了强烈的希望和欣喜。
紧接着他踉跄起身,绝境中孤注一掷的力量格外骇人,竟贴到了谢云面前。与此同时就像排演过千万遍一样,他抬手在谢云手臂某处穴道一拍!
咣当!
太阿剑脱手而出,重落在地。下一刻谢云抓住徒弟,仿佛暴怒般挥手一甩,配合熟练默契至极,将精疲力竭的少年从沙丘顶端跌跌撞撞地推了下去!
“云使!”
一骑红尘飞驰而近,马背上骑兵猛勒缰绳,在战马长嘶声中喝道:“怎么回事?来人!那小子逃了!”
十数骑兵奔来下马,谢云俯身捡起太阿,抬头时眼底那一抹杀机转瞬即逝,淡淡道:“是我轻敌了。”
他提着太阿剑走上前,骑兵头领什么都没有发现,正大声喝令手下绕着沙丘搜索目标,直到身体被迎面而来的阴影所覆盖,才略显意外又毫无防备地抬起头:“云使你……”
噗呲!
太阿贯体而过,骑兵头领瞠目结舌,倒了下去。
谢云一把抢过缰绳翻身上马,在周遭的惊呼和混乱中打马狂奔,趁着众人毫无防备的短短数息间,拉弓搭箭连杀了数人。剩下的骑兵慌忙组织起攻势,然而在谢云摧枯拉朽的冲击下溃不成军,很快便被斩杀殆尽!
谢云狠提马缰,抛下身后黄沙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从沙丘顶端疾驰而下,经过荆棘丛时俯身抓住狼狈不堪的少年,凌空把他拉上了马。
“——师父!”少年满是灰尘和鲜血混杂起来的脸贴在谢云背上,哽咽道:“我还以为你真想杀我,直到我看见那个剑招,你曾经教我演练过……”
谢云年轻的面容在狂风呼啸中露出了一丝苦笑:“快跑吧。我几次三番拖延命令,你母亲绝不仅仅只派了这一拨人马前来查看,被抓住咱俩就得一块死在这了。”
少年竭力仰头吸了口气,勉强咽下热泪,笑道:“若跟师父死在一起……至少死能同穴,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谢云策马狂奔,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无声地叹了口气。
“师父?”
“什么。”
“刚才那一剑招,叫什么名字?”
马蹄奔腾驰向远方,谢云的声音飘散在风里,裹挟着万里黄沙飞向天际:“全身内力灌注一剑,其势至刚至雄,而盈不可久,只要击中手臂尺泽穴便可轻易破解。是以此招动而有悔,可作两人合谋、佯攻假输的招数……”
“贵而无位,高而无民,贤人在下位而无辅;称亢龙有悔。”
两人合谋、佯攻假输……
虚空中单超瞳孔紧缩,随即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刹那间他的意识穿越重重时空,八年前泰山武道大会上一幕幕鲜血淋漓的景象再次出现在眼前——
已成废墟的擂台上,谢云剧烈喘息着蹒跚走来,似乎喃喃说了几句什么,继而以全身力气挥动太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