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澜到了翠华楼的时候里面早就已经热闹非凡。
翠华楼本是上雍城中名声极为显赫的客栈。不过这个客栈却不是什么客人都来者不拒的,只听翠华二字的就知道,这是皇家的产业。所以能进这里的人自然也不会是寻常人,别的不说在这上房住上一天就能顶得上谢安澜租的小院三天的房租,就可以知道这里到底有多贵了。
不过人家后台硬,也不在意会不会因此宾客零落。翠华楼的管事干脆将三楼和四楼分别弄成了一个专供宾客们雅聚的大厅和一个藏书颇丰的书馆。书馆中有从宫中抄录而来的珍藏绝版书籍,但是只有住在翠花楼中的人才能够免费借阅。因此翠华楼几乎都成为了家境殷实的读书人来京城必住的落脚处。翠华楼的生意不仅不差,反倒是蒸蒸日上。管事又趁机将附近左右的几处地方都买了下来,扩建了一个面积不小的园子。多年经营下来,翠华楼可谓是上雍城中生意最好也最有档次的客栈了。
听说了翠华楼的底细,谢安澜也不由得暗叹。谁说古人的智慧不如现代人,就这经营手段,这位翠华楼的管事也分明是一位能人啊。
今天情况特殊,翠华楼倒也因时制宜对外开放。想要入内的人,除了本身就住在楼中的人以外所有人都需要给三两银子买出入凭证。三两银子对于普通人来说已经不算少了,只是为了凑个热闹就要这么多钱,许多人只能无奈的止步。谢安澜倒是不在意这个,又在心里赞了一次翠华楼管事的手腕,拿着三两银子买来的凭证悠悠然随着人流进了翠华楼。
翠华楼后面的园子里很热闹,两位上雍有名的才子摆下了阵势,翠华楼自然也要谨慎对待。专程腾出了园中一处空地给这两位用。谢安澜过去的时候周围已经坐了不少人,位置最好的空地不远处的一个小楼和一处凉亭早就有人了。谢安澜也就随大流的随便选了一个位置好离得近的空座坐下。不等她想要跟左右的人打听,已经有翠华楼的小丫头上前来斟茶了。
“见过公子,这是咱们翠华楼的玉池龙吟,望公子喜欢。”小丫头笑颜如花,不卑不亢。
谢安澜挑眉,微微点头道:“多谢。”扫了一眼附近,发现几乎每隔几步就站在一个穿着同样衣裳的小丫头,只要发现客人有什么需要立刻上前。谢安澜叹息,这服务到位的,她都想让陆英派人来这些学习一下了。
“公子可要来点什么瓜果小点?”小丫头问道。
谢安澜道:“挑几样你们翠华楼有名的上吧。”
“好的,公子请稍等。”
谢安澜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台子,问道:“不是说那两位公子...还有柳家十三公子都来了么,怎么没见到人?”
小丫头笑道:“十三公子在朝为官呢,这会儿想来也该下朝了,接到消息就回来的。另外两位公子倒是来了,此时在别处休息呢。”
“......”所以,你们都不确定柳浮云到底会不会来就敢收钱?仗着这是皇族的产业,没人敢砸招牌?
小丫头也不看她的表情,送上一个甜甜的笑容就转身忙碌去了。
既来之,者安之。
谢安澜将手中折扇一展,轻轻闪了一下有些嫌弃的放回了桌上。看着在座的才子们人手一把折扇,她实在是很想问问他们冷不冷?陆离倒是没有这个毛病,无论是玉佩香囊还是才子们必备的装逼利器折扇,都很少看到他用。
坐在谢安澜旁边不远处的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看到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坐在这里,一脸茫然的模样仿佛什么都不懂一般,倒是多了几分古道热肠的热情。主动凑过来问道:“这位小公子也是来观战的?”
谢安澜笑容可掬,也不说话。这个时候来这里的人不是来凑热闹是为了什么?
男子也不在意,笑道:“在下姓王,单名一个峰字。小公子贵姓?”
谢安澜道:“敝姓谢,王兄有礼。”
王峰点头赞道:“原来是谢小公子,好姓。谢公子不是上雍人士?”
谢安澜点头道:“在下嘉州人士,初到京城就来...呃,凑个热闹。”
“原来如此。”王峰嘿嘿笑道:“东陵七圣的大名,谢小公子在嘉州想必也听过吧?听说那几位早就不满柳十三了,如今爆发出来也不意外,倒是便宜咱们看了一场好戏。”这人声音压得极低,显然这种话还是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的。
谢安澜心中暗道,认识苏梦寒之前,我还真就没听说过东陵七圣的大名。
谢安澜犹豫了一下,有些担心地问道:“王兄,你说...柳家那位公子会来么?”
王峰信心满满地道:“自然会来,柳浮云被人砍了一根手指,柳家在京城已经算是丢了个打脸了。如今人家光明正大的约战,他若是不来就等于认输,柳家就是第二次丢脸了。更何况,今天来得人不仅多,身份也不一般。”
“哦?”
王峰指了指那边半敞开的小楼,和挂着竹帘的亭子还有跟他们一样坐在露天席位的众人,道:“听说国子监祭酒单老大人,御史台御史大夫曹老大人,临风书院山长东临先生都来了,还有定远侯府的高少将军,陆家的子墨公子,高阳郡王府的武宁郡主,哦,还有沈家大小姐,这么多人...柳家怎么能示弱?只怕十三公子就算病倒在床榻上了也要强撑着过来。”
“这么多人?”谢安澜惊讶,“之前怎么没有传出消息?”
王峰嘿嘿怪笑了两声,道:“很显然,这是故意想要给柳浮云难堪,不给他拒绝的余地啊。浮云公子心性沉稳,据说素来不爱与人争锋,如今被逼到这个份上,不爱争只怕也不行了。”
“原来如此。”谢安澜点头,朝着王峰拱手笑道:“多谢王兄解惑,若非王兄小弟还懵懂不知,哪里能领会这其中的深意啊。”
王峰卖弄完了,又被谢安澜奉承的舒坦了,面上也更多了几分欢快之色,连道客气。
东陵七圣家世都是不凡,不过这些年陆家崛起之后这些家世也算不得什么了。当年的商家虽然不比陆家,却也是有名的上雍名门,却因为柳家被搞得家破人亡,唯一活下来的商羽公子还下落不明。也就难怪其他几位这些年都低调行事了。只是不知道今天这两位是为了什么突然跳出来,难不成真的只是为了给沈含双出气?
今天这两位分别是书圣黎宁殊,今年二十六岁。是当朝左丞相黎蕴的独子,这位黎公子从小就在书法方面天赋异禀,七岁拜师东陵有名的书法名家,当朝翰林院学士公孙琚为师。不过这位在会试上成绩有些不如人意,比他小几岁的柳浮云早就上一届就已经金榜题名,黎公子与他同届却不幸名落孙山,如今依然还在国子监读书。
另一位棋圣齐浩然,今年二十有四。这位是东陵七圣中唯一一个出身普通的人。齐家只是京城极不起眼的一个书香门第,但是齐浩然却俨然是个天才。年方六岁拜入临风书院读书,八岁时与临风书院的一位既有名气的棋道高手对弈,三战两胜一败一战成名。从此成为上雍皇城中鼎鼎大名的天才,齐浩然不仅棋艺了得,学问也好。他是昭平十八年的金榜状元。也就是说他十八岁就考上了状元。即便不是东陵最年轻的状元,也差不多了。要知道,当初跟他年纪差不多的柳浮云只是考了个二甲第三而已。
只可惜,这位似乎比黎宁殊还要郁闷有些。他科举之路一帆顺风,但是为官之路却有些坎坷。比他晚三年成绩还在二甲的柳浮云已经是三品官了,虽然柳浮云的履历有些不科学,但是跟他同榜前十名的小伙伴们现在最差的也已经外放做了正六品的通判了,只有他...在从六品翰林院编撰的位置上足足磨了六年不见寸进。
若是没有柳浮云,大概还不觉得什么。毕竟对于清流文人来说翰林院是不一样的地方,很多人都觉得直接从翰林院上升比外放做官的清贵许多。齐浩然也还年轻,慢慢熬资历总能升上去。但是有了个柳浮云做比较,就难免让人觉得心气难平。
柳浮云才华不如他,名气不如他,就连殿试的成绩都不如他,就凭着有个姑姑做贵妃就平步青云,让人怎么服气?
谢安澜正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思索着,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仿佛有些熟悉的声音。
“谢小兄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啊。”
谢安澜一怔,慢条斯理地将手中的瓜子放回桌上的盘子里,回头就看到俊美不凡的紫衣男子正站在身后含笑望着自己。
好一会儿,谢安澜方才道:“原来是穆公子,许久不见。”
穆翎倒也不客气,直接走到谢安澜旁边的空位上坐了下来,笑道:“在泉州一直没能再见到谢小兄弟,在下深感遗憾,原来你竟然来了京城?不如让在下尽一尽地主之谊?”
谢安澜淡淡道:“这倒是不必,萍水相逢穆公子客气了。”
穆翎摇头道:“救命之恩,怎么能说是萍水相逢呢。在下派人去寻谢兄,寻遍了整个泉州都没有找到,却让在下好生失望,倒是没想到竟然能再次遇到,可见果真是缘分。”
谢安澜挑眉,这是在提醒她当初她给的是个假名么?但是眼前这位当初好像也没有给真名啊。
“在下也没有听说过令羽公子的大名啊。可见,真是巧了,你我确实应当是陌路人。”
穆翎有些无奈地抚额,道:“不过是一时戏言,在下......”
谢安澜抬手阻止了他,扬眉笑道:“左令右羽,东陵首富穆家大公子,失敬。”
穆翎也不在意,笑道:“那么,敢问谢兄尊名?”
“谢无衣。”谢安澜心安理得地道。
穆翎蹙眉,神色略有些忧郁地望着谢安澜,仿佛在指责她不够坦白。
谢安澜抽了抽嘴角,心中暗道,你的身份也是我自己猜出来的啊。更何况,我这身份也不算假的啊,以后我还要接着用这个马甲呢。
见她神色淡定一派从容自在,穆翎也只得无奈地看了口气。道:“泉州的事情在下只是开个玩笑,谢兄就大人有大量,不要计较了吧。在下在此给谢兄赔礼?”
谢安澜道了声客气,道,“穆公子事务繁忙,怎么有空来这里凑热闹?”
穆翎唇边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道:“刚过完年哪里有什么事?更何况,这么大的热闹都不凑,更待何时?”
“......”刚过完年才更忙吧?
穆翎凑过去,低声道:“我刚得到消息,柳家今儿要倒大霉了。”
谢安澜诧异地看着他,“柳家...跟穆家也算是姻亲吧?”
穆翎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不再看谢安澜,将目光转向了不远处的那座小楼。
谢安澜耸耸肩,好像问了个蠢问题。穆翎跟柳家的关系众所周知的不太好,这么问搞不好别人以为她是故意在挤兑穆翎呢。
一个身着白衣的俊秀男子从小楼里走了出来,看了一眼被围得水泄不通的空地皱了皱眉,才漫步走了过来。
在场许多人都认出了来人,纷纷叫道:“青阳公子。”青阳正是齐浩然的字,这白衣男子显然就是东陵七圣的棋圣齐浩然了。
齐浩然目光慢慢扫过众人,落在了其中几个穿着锦衣的人身上,冷笑道:“柳浮云是不敢来了么?”
被他视线盯着的几个人顿时怒了,一人站起身来同样冷笑道:“你是什么东西?你让十三公子来就来?当我们柳家是什么?”
“柳家是什么?”齐浩然嗤笑一声,没有说话。但是语气和神色的不屑溢于言表。
“大胆!”
看着场中的白衣男子,谢安澜突然有点明白他为什么堂堂状元之身,六年时间都无法升官了。他能活着只怕都是有人怜惜他的才华,多加照顾了。
穆翎也低笑了一声道:“东陵七圣,当年都是上雍皇城的风云人物。如今看来,倒是只有商羽与高斐能脱颖而出,剩下的几位都要泯然众人了吧。”谢安澜侧首看向他,“哦?穆公子与这几位也相熟?”
穆翎摇头,“不熟,他们是官,我是商,不是一条路上的人。”穆翎年纪小的时候被穆江枫和柳氏压制的厉害,在京城倒是真的默默无闻。若不是穆老太爷护着,只怕也没有如今与流云会首并称双壁的穆家大公子了。
“商羽就不必说了,高裴年纪轻轻就如军中历练,军功赫赫。将来必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剩下的几位都是籍籍无名,今天这两位...呵呵,也不知道黎公子来这么一出,左相大人知不知道啊。”
听着某人幸灾乐祸的笑声,谢安澜一脸黑线。
这上雍皇城中,果然还是心机深重的黑货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