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百货的促销计划彻底破产了。
当日一整天的到店客流加起来连五百人都没有超过——这还是在摩登百货没有营业, 而时迈百货放弃促销活动的情况下。
遭殃的是周围的一圈小商户。
大马路上除了这三大百货公司外,还有小型的各种日用商店、南北货商店、音乐唱片行、药店,包括其他的中小型百货商店。
这些商店可事先没有预料到樱花百货的促销是要拿他们开刀的, 而且这些小商店为了中秋的销售旺季, 也是做了不小幅度的降价,有部分亏本清仓的商品真的比樱花百货里的更便宜。
那些在时迈买不到低价货的客人们, 纷纷涌入了这些小商店,然后凭着发·票去樱花百货换购去了。
这些商家也是纳闷了挺久, 后来才知道他们做了日本人百货公司的“垫刀肉”。
好么, 你家做活动,拿别人家开涮啊?哪有这样做生意的道理?
这些小商家没有时迈和摩登那种“我就是不做生意,你拿我怎么办?”的硬抗气势。不得不咬着牙继续营业, 继续促销,然后忍受樱花对他们的无形盘剥。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老客户,成为了樱花的客户,还要忍气吞声。
和加入“中华国货推进会”的时迈、摩登百货不同, 这种小商店很多都是哪里有便宜货,哪里有好货就从哪里进,对供货商的国籍没有那么重视,愿意进口日本货的店铺有很多。
但是这次之后, 他们其中的不少人也是恨上了这群日本人, 开始逐渐减少日本货品的采购。
其中有不少人, 甚至还向罗夏至打听如何能加入到“中华国货推进会”里去。
本来经过上次的“假国货”风波,这个国货推进会内部审查一番后, 很多“以洋充华”的商家被清退了出去, 协会的士气有些低落。但是被罗沐泽这么一搞, 居然加入了不少新鲜血液……
结合上一次的“泳装表演”带动的“天~乳运动”, 和新款内衣的销售热潮,罗夏至有时候真的怀疑,他这个二哥难道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不然怎么每次搞事情,结果都是反过来推他一把?
一个星期后,前期在日本人之间搞得轰轰烈烈的樱花百货十月促销,就在浮皮潦草中结束了。
除了最早那群真正得利的日本人,之后基本没有在上海滩掀起什么水花——口水倒是收到不少。
上海人嘛,全国皆知的“优点”就是特别爱计较。
买东西精确到“分”,吃馄饨精确到“个”,买雪花膏精确到“克”,是我们保持了一百多年的“优良传统”。
被“王八蛋百货”这么涮了一回,那樱花百货在老板姓的口碑里简直就是一塌糊涂了。之前好不容易靠着“物美价廉”积攒起来的一些面子里子都丢光了。
媒体也仗着自己的报社基本上都开在英法租界,不受日本人的骚扰,对这件事情大写特写,简直就是把罗沐泽和他的岳父写成了一对跳梁小丑。
气的椿左卫门干脆提前返回东京过年了——打了四年的欧洲战争终于结束了,德国人在年底宣布投降。同样作为战胜国的日本,此时更要考虑的是如何在之后的和谈中取得最大的利益。比如他们觊觎已久的,目前早就实际控制,但是法理上还不属于日本国的——山东省。
大椿商社作为国家经济的“重器”,势必也要加入到这场谈判中去,为日本争取更多的利益。
这边,椿左兵卫回到了日本。另一边,中国因为派遣了十四万劳工前往欧洲战场抗击“同盟国”的胜利一方,也有资格参加到和谈中去的消息也传到了国内。
自从鸦片战争以来,国朝积贫积弱,割地赔款,外交不振。甲午战争后苦心经营了三十年的洋务运动宣告失败,丢失了属国朝鲜、台湾琉球群岛、外蒙地区,山东地区更是先后被德国和日本实际占领。
此次欧战,中国作为战胜方进入谈判,国人衷心以为可以凭借战胜国的身份,在国际舆论上获得支持,将被列强占领的国土收复回来。因而胜利的消息一出,举国欢腾。
《七十年屈辱从此雪洗!被占山东有望归来!》
《欧战告捷!美大总统威尔逊呼吁:民族自决、国家平等、公平公正》
一篇篇充满了期待的报道见诸于全国各大报纸,从政界、商界,到底层百姓、学生、工人,都对这场战争的胜利给予了无数的厚望。
就连顾翰林也经常在他们的约会中,大谈特谈对收复青岛的看法,甚至觉得百年积弱可能从此清洗,中国可凭借接下去的和谈找回失去多年的尊严。
罗夏至知道,这不过是空想而已。
巴黎凡尔赛,是一个伤心地。
但是他不能说出口……
“胜利!胜利!您好,先生,请拿一张传单吧!”
他俩走在马路上,虽然寒风烈烈,也不能吹散喜悦的人群心中的热火。一个中学生模样的人看到他们两人,微笑着递过庆祝胜利的传单,然后高举着右手,不断地挥舞红色的纸片,“胜利!我们胜利了!”
顾翰林接了过来,道了声谢。
看着上面大大的“捷报”二字,顾翰林也忍不住笑了,将传单展示给罗夏至,说道,“你看大家多开心,这是多少年都没有遇到过的好消息了。”
他看着顾翰林那兴奋的神情,看着路上学生们期盼的笑容,听着欢庆队伍的锣鼓声,只能黯然地皱起眉头,为自己所处的这个时代叹息。
和平并没有开启,而是陷入更长的黑暗。
这几天,他也是万分纠结,是否要将自己“不是这个时代人的人”的真相告诉顾翰林。
但是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嗨,祖宗你好,我来自百年后的上海!
其实真正的“罗夏至”已经死了,我是一抹不巧进入这具身体的鬼魂?
怎么听都是像是在说胡话……
罗夏至郁闷不已。
“怎么了?我看你这几天都情绪不高的样子。身体不舒服么?”
顾翰林停下脚步,低头看着闷闷不乐的恋人,然后将自己的额头贴到了罗夏至的额头上。
冰冷的触感教罗夏至吓了一跳,瞪大眼睛到退了半步,一抹红晕飞上了他洁白的脸颊。
好在路人们都沉浸在喜悦的锣鼓点中,没有人发现他俩大胆的行为。
“我……我只是觉得,我那个二哥,恐怕不会让我们好好过年。”
他捂着额头,被触碰到的地方像是发烧了一样。
怎么办,现在自己的脸一定红的跟猪肝似得。
罗夏至干脆把羊毛围巾往上拉,遮住了自己的半个脸。
“你这个人……你以前跟过去的恋人,也是这么……这么……”
罗夏至害羞得欲言又止。
“跟过去的恋人怎么?”
顾翰林满眼笑意地反问。
自从两人确定了恋爱关系后,他就把自己的“情史”托盘而出了。
其实也算不上什么‘情史’,满打满算也就两场恋爱,第一次还是单恋……在国中的时候,喜欢上了同桌那个文静白皙,有着简单笑容的男孩子。
也是那个时候起,才惊觉自己原来喜欢的是男生。一开始顾翰林还很是困扰了一阵子,觉得自己是个不正常的人,是一个有着危险思想的人。
从头到尾,那个同桌压根都不知道他的心思。还没毕业,那个纤细的男孩就因为得了肺结核过世了。青涩的初恋无疾而终。
第二个,就是在北平的师范大学求学时候的同学易盛了……上回在天津听老同学贾金泽提了一句,这家伙都二婚了,不知道是不是走在三婚的路上。
对于自己的“老实交代”,罗夏至只是点了点头,貌似也没有放在心上。倒是顾翰林对于罗夏至明明那么优秀,居然一个男女朋友都没有,反而大为讶异——要知道这可是十六七岁就普遍结婚,十八岁可能都当爹的时代啊。
可惜他不了解,此“罗夏至”没有恋爱经验,不等于彼“罗夏至”没有。
“那么……什么?”
顾翰林追问到。
“那么……臭不要脸!”
罗夏至瞪了他一眼,快步跑开了。
呓~~这恋爱中人的“酸臭味”,他自己闻闻也受不了!
圣诞假期很快就要来临了,不过罗家没有一个人是信洋教的。
大哥罗云泽是年初五雷打不动请财神爷的“谁保佑我发财我就信谁”份子;罗夏至本来是坚定不移的唯物主义,不过在经历了重生后有“一些微”动摇的科学主义支持者;而母亲白凤凰虽然不唱戏二十多年了,逢年过节还是会拜拜梨园祖师爷,偶然也会跟着其他太太们去庙里给佛祖上香的戏曲界人士。
至于笑笑——她信她三叔。
总之这家子虽然信仰乱七八糟,但是并不妨碍他们每年圣诞都要过节。在罗公馆的暖炉前摆放好圣诞树,并且互赠礼物是罗家自从罗振华发达之后的传统——他做这一切仅仅处于对于“洋气生活”的追求而已。
顾翰林知道之后曾经嘲笑过他们家的“假模假样”。自豪地说顾家除了中国传统节日和杏林祖师爷的生日外一个都不过。
什么神佛菩萨?能救人命的只有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