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方合作的“新世界游乐场”还在如火如荼的建设中, 摩登百货已经一改以前的韬光养晦政策,频频举办各类活动,加强宣传促销。
李天恩模仿“天外天无线广播台”, 在次年四月开设了属于摩登自己的广播频道, 叫做“东亚之声广播”。24小时播放各种节目,摆明了是和时迈百货打擂台。
对于李天恩的这种行为, 罗夏至则是一笑置之。
他的主要精力,现在已经全部放在了即将投产的南京化肥厂和正在建设的上海橡胶厂。
这两个工业大厂一旦完全运作起来, 不但意味着高额的回报, 更加意味着中国工业朝着关键的方向迈出了长远的一步。
一直以来,上海和广州这边的工业发展,都被局限在轻工业的范围内, 而在化工、钢铁、重型机械等“国之重器”的重工业上,则少有建树。
基本上还在吃湖南和北方几个工业重镇,从晚清洋务运动那阵子留下来的老底子。
主要原因,还是因为缺少技术和人才, 以及资金的投入。关键是国有资金的投入……毕竟从晚清到现在,整个国家都处在战争状态,无从谈什么工业发展。
但是国家需要重工业,国家的建设需要水泥、钢铁、轮胎、矿产, 这些才是一个国家的发展的基石和保障。这才是罗夏至最想要改变的弱点。
何况现在百货公司和杂志有舒文飞姐妹俩, 七重天饭店则有黎叶打理。
他们两个, 如今已经成为了他的左膀右臂,让他可以放开手脚, 为这个国家, 为这个国家的未来, 再多做些图谋和打算。
夏天的时候, 位于时迈百货对面的“老四川火锅店”正式开业了。罗夏至之所以敢在夏天开火锅店——但是因为这家饭店拥有上海目前最先进的制冷机!
在这个时代,空调和暖气还是鲜见的。
只有高级百货公司,高级饭店和高级跳舞场才会安装冷气和暖气。普通的饭店、工厂和办公室里,能有一个吊扇或者有一个摇头扇吹吹风,已经算是很高的待遇了。
一家川菜馆子,还是一家看着并不怎么高档的川菜馆子居然配有冷气,顿时引起了上海市民的好奇。
这家“老四川火锅”起初的生意并不是很好,虽然打出了汽水可乐免费畅饮的招牌,但是上海人对于麻辣火锅的接受度并不是很高。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家四川火锅的生意一点点地和他们的红汤一样,“红红火火”起来。
起初前来尝鲜的人一开始可能无法习惯这和甜甜的上海菜截然不同的味道,但是一旦品尝之后,就变得欲罢不能起来。口碑上去了,客流也增加了,渐渐地需要排队才能吃上一开口。
九月,罗夏至在这个装修的非常简朴接地气的地方,接待了他的老朋友——从欧洲留学回国的“小飞燕”夫妇。
“三爷,姐妹们,我真的想死你们了!”
小飞燕说着,将杯中的白酒一口闷掉。白酒辣喉咙,将她的眼泪都呛了出来。
一抹嘴巴,小飞燕爽快地拿起酒瓶,和她的小姐妹们一杯接着一杯地喝了起来。这些原先“春桃班”的女孩子们,如今差不多都三十多岁,基本嫁做人妇,但身上还带着当年的江湖习气,很是豪爽,喝起酒来罗夏至都要绕着走。
“这两年,贤伉俪过的怎么样?欧洲现在的情况如何了?”
罗夏至喝不惯白酒,还是让人温了绍兴酒,和孙少爷碰了一杯。
“不提了……刚到欧洲的时候还好,大战刚刚结束,百废待兴,一切都是生机勃勃的。”
孙小开捏着小酒盅,感慨地摇了摇脑袋,“我们去巴黎、米兰、巴塞罗那,去了很多地方……后来内子想要学习服装设计,我们又回到巴黎。那真是一个花园一样的都市。”
孙小开喝多了,开始絮絮叨叨这两年里在那个浪漫异国的生活。
从一开始的花团锦簇,热烈奔放,到之后爆发经济危机后物价飞涨,逐渐无法维持体面的生活。到最后接到父母的来电,呼唤他们回国。
“父亲的意思是,想要将邮轮公司的业务进一步拓展。让我和内子回家帮忙。”
说道这里,孙小开来了兴致,“除了长江上的邮轮,我想将国际海运的邮轮业务也进一步拓展,不知道罗三爷你有没有兴趣?”
“国际邮轮?”
罗夏至放下酒杯,“客运还是货运?”
“不瞒您说,我在欧洲游历的时候,去了几次希腊,拜访了他们的所谓‘船王’。”
孙小开有些激动,“我认为,欧洲人之强盛,除了始于英国的工业革命,更是因为航运之发达!水上航运打破了闭塞的交通,让地区和国家之间的人员,货物,乃至科技都能够互通有无,这才是现代化建设的关键。”
“满清之所以灭亡,闭关锁国就是其中最重要的原因。三爷,我可以拍着胸脯说——这未来的世界,是海上的世界,谁能控制海洋,谁就能站在世界的巅峰!”
这段话,放在一百年后可能还不算什么,放在百年之前,那简直就是“振聋发聩”!
罗夏至听了,也是猛拍大腿,恨不得为他击节叫好。
“现在欧洲经济萧条,我们可以用很低的价格买下邮轮,来发展我们自己的航运事业。罗三爷,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一起‘共襄盛举’?”
“……可以考虑……”
罗夏至本想一口答应下来,但是想想现在自己手上已经同时进行了几个大项目,怕是资金链会捉襟见时。这桩合作项目,恐怕还要和大哥商量商量。
于是话到嘴边,滚了一圈,又被他咽了下去。
“哎!真是可惜,如果我们国家拥有自己的炼钢厂,就能生产自己的大轮船,又何必问外国购买呢?”
孙小开也压了压自己激动的心情,想了想,实话实说,“要买船就必须尽快,不然等欧洲人缓过气来,这价格就真的不好说了。”
当晚酒席散了之后,罗夏至就赶回罗公馆,与罗云泽讨论这桩买卖。
闻着他满身酒气和衣服上的火锅味,罗云泽毫不客气地让他先去洗了澡再下来说话。
罗夏至有点不好意思地挠着头发上了楼,洗了一把澡之后,本来激动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下来,渐渐回味过来:今天这一桌酒,虽然是自己请的,不过好像差点钻了别人的套啊……
“你以为,我去欧洲考察了几个月,就没看到这一点么?”
吩咐佣人煮好醒酒汤,罗云泽指了指桌子上的碗,让他趁热喝。
“是,是我疏忽了。”
捧起碗,罗夏至颇有些孩子气地嘟起嘴巴,“我看到‘小飞燕’回来,高兴坏了。居然忘记了,她是她,她丈夫是她丈夫……”
“小飞燕”从四马路上的“春桃班”开始,一路跟随他,从时迈百货的一名小小女售货员,到三楼的奢侈品高级经理,自然是忠心耿耿,别无二话的。
但是这孙家嘛……
孙家也是上海有名望的人家,孙小开的父亲早年从宁波来沪,最早就在洋人开设的太古航运公司跑船。
靠着勤奋和聪明,积累下了第一桶金后,孙老爷买了一条二手商船,开始在长江上跑运输。
一直到现在,拥有了长江上数一数二的邮轮公司。除了经营普通客轮货轮,还开拓了三峡旅游线路,可见其奋进进取,是一位经典甬商。
宁波人和绍兴人都是第一批来上海开拓的移民,普遍精于算计和注重子弟教育。
孙小开的父亲那可是把宁波人的勤俭和精明刻进了骨子里,孙家如果真的准备开始筹备开拓海洋线路,怎么可能让自家的小儿子在火锅店的酒桌上和罗夏至达成一致呢……
“孙家上半年,在海外线路上栽了跟头,很是亏了一大笔钱。我们罗氏商行有一位员工,原先是从太古银行跳槽过来的。你知道太古银行和太古航运的关系吧。”
罗云泽打开抽屉,拿出一盒雪茄和一把剪刀,开始慢条斯理地剪起了雪茄烟。
抽雪茄是他十多年来的癖好,但是罗夏至总劝他少抽些,近两年天一冷,大哥总是咳嗽不停,八成就是和抽烟有关。
“知道,孙小开家的邮轮公司,就是和太古银行合作的。”
英国人太古集团是老牌的资本大鳄,太古银行和太古洋行和太古航运互为依靠,互做担保。和同为英国人产业的怡和洋行一起,此时已经占据了全世界七成以上的海运轮船,是当之无愧的航运霸主。
“年初的时候,太古在朝鲜开了一条航路,是和孙家合作的,前期工程都造的差不多了。谁知道被日本军部横插一手,军部想要在那里建设一个军港。”
“现在日本两股势力在那边交织,这港口建了一半,也没了下文。孙家虽然也从太古那边得到了部分赔偿,但是依然不甘心,想要多拉几股势力,将这个港口夺回来,继续做商用。”
和中国已经夺回了山东和东北的控制权不同,目前整个朝鲜半岛依然处在日本的殖民统治下,没有主权可言。
李朝覆灭后,短寿的大韩帝国彻底被日本吞并。日本开始源源不断地将从朝鲜掠夺各种森林、矿产乃至粮食资源,运回日本本土。日朝之间的航运非常发达,大椿商社就是靠日朝贸易发家致富的。
罗夏至想了想,还是从书橱里将卷起来的世界地图搬了出来,铺在了办公桌上。
“朝鲜的港口?哪一个?”
罗云泽放下剪刀,点燃剪好的雪茄烟,走到他的身边,伸出手,点了点地图。
“罗津?”
罗夏至眯着眼睛看了半天,然后缓缓地抬头,“这里……日本人这是‘司马昭之心’!”
这个罗津港虽然位于朝鲜沿海,但是也处在俄罗斯,中国和朝鲜三国的交汇处。
从地图上看,距离中国的东北重镇珲春才不到一百公里的距离,到日本的新泻县也不过五百多海里的距离,快船一天就能到达。
如果在这里建设了军港,那等于是同时卡主了中国和俄罗斯的脖子啊!届时以这个港口为中心,陆路直接通往东北丹东,北上俄罗斯,南下中国所有的沿海港口……日本人这是要以此地作为跳板,吃掉东北亚大陆!
太古和孙家一起看中了这个堪称“金三角”的地方,不可谓没有眼光。他们好不容易斥巨资在这里完成了清淤,铺路的工作,现在却无法成立港口,难怪要急的跳脚呢。
“这个港口,是他们和大椿商社联合开发的,本来以为有日商做保证,可以安心在朝鲜经营。谁知道军部也看中了那里。”
罗云泽抖了抖烟灰,“所以这笔买卖里,牵涉到了英国人、中国人、日本人。日本人还分了两派。你现在去趟这趟浑水,岂不是要吃大亏。”
罗夏至听完他的分析,本来刚洗完澡的身体硬是又出了一声的冷汗。
孙小开太不是东西了,居然利用自己对“小飞燕”毫无戒备之心,刚回来就在接风宴上算计他!
全上海的人都知道他罗夏至和大椿商社不对付,斗了那么多年了,孙家还想拉他下水!
小飞燕嫁的是什么人哦……
“这就是生意。”
罗云泽拍了拍他的肩膀,“利益至上。”
罗夏至点了点头,发出了长长的一声叹息。
“那大哥,也是对这航运的生意感兴趣么?”
罗云泽从欧洲考察回来好几个月了,却迟迟没有动作,罗夏至还觉得奇怪。现在一听他对着海上航线的情况分析的头头是道,便知道他大哥应该是暗地里早就有了一套动作。
“那个孙小开,年纪轻轻,心机挺深。不过他有一点没有说错——如果想要收购欧洲邮轮,现在是最好的时机,晚了就不是这个价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