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舟有些惊讶秦无心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可细想之后, 又觉得理所当然。

可是他心里, 却生出了一丝犹豫。

魔族的生育远比人族更加危险，特别是垂天云乌这样的魔君, 生下幼崽之后，她的实力必然会比之前大幅减弱。而且两军对垒，她却在这样关键的时刻躲开部下生下孩子, 这其中多少隐情, 自然不为外人道也。

秦无心瞥他一眼，开口说：“你不会下不去手了吧？可怜她？”

“不, 我只是觉得，是否应该先去禀告张将军。”江小舟抿了抿唇：“也许我们不是她的对手，即使她刚生下孩子……”

“犹豫不决，错失良机。”秦无心用指尖点了点他的额头, 动作温柔，声音却很冷：“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如果我们回去之后又生变故了呢, 趁现在这个时机下手是最好的，垂天云乌会死得悄无声息。”

“如果判定我打不过她的话, 我们还可以用那个孩子挟制她。”

江小舟皱眉。

虽然他会对垂天云乌产生恻隐之心, 但也绝不会天真到去放过一个强大的敌人。回去禀告张将军是出于更慎重的考虑, 现在根据秦无心的判断, 直接动手也可以, 但是……

可是把刚刚出生的幼崽牵扯在其中, 甚至用它威胁母亲，让江小舟感到……非常难受。

再也没有其他的词来形容这种心情了。

如果秦无心真的处于弱势，他必然是会站在秦无心这一方的 。不论是利用幼崽也罢，乘人之危也罢，他都干得出来。

但是，这种行为非常卑劣。

战争并不是卑劣的理由。

秦无心揉了揉他的眉角，擦掉额头上的雨珠，轻声说：“战争本身就是卑劣的。”

如果想想那些被垂天云乌杀掉的同伴，用怎么样的手段都不为过。同时，死在修士手中的魔族，更是数不胜数。

江小舟压低了眉眼，忽然在想：这场持续了三万多年的战争和敌对，到底是因什么而起的？

两人隐着身形朝垂天云乌分娩的地方疾行，一路上都没有惊动任何魔族，秦无心教他的浮光诀还是很好用的。

雨越下越大，隔着朦胧的雨雾，世界仿佛与他们隔绝开来。两人隐在一块巨石之后，在这里能闻到一股血腥味——来自垂天云乌的方向，生产导致了她大出血的状态，且目前看来，没有什么暂时缓解的方法。

幼崽躲在她巨大的身体下面，完全没有碰到雨水，它很快便开始感到饥饿，仰着头朝母亲唧唧叫着。

垂天云乌安抚了它几句，随后收起羽翼，忽然变成人形。

秦无心和江小舟对视一眼，暂时没有动作，静观事态发展。

垂天云乌的人形是一个身形高挑的女子，长至垂地的黑发，上挑的丹凤眼，鼻梁挺直，隔着雨雾有些清淡的五官。她的衣服已经完全被血液染红，雨水和污泥沾染在她身上，脸色苍白极了。

化作女人的垂天云乌将自己的孩子抱在怀中，手指放进雏鸟初显尖锐的喙中，小垂天云乌茫然不知地咬破了母亲的手指，将她的血液吸进腹中。

为此它发出了欢愉满足的叫声，垂天云乌慢慢笑起来，看着幼崽的目光，极尽温柔。

秦无心传音入耳：“魔族的力量隐藏在它们的血脉之中，垂天云乌这样做，和自废修为无差。”

他颇有些感慨，江小舟却想起来，自己也曾经为了小白自废修为来着，不过按老柳的说话，自己应该是因祸得福了。

“这只幼崽似乎是提前生下来的，有些先天不足，垂天云乌这是为了稳固它的血脉力量。按理说，为了更好地保护孩子，垂天云乌更应该保存力量才对。不过，这倒是我们的好机会。”

秦无心话音刚落，杀机顿起，垂天云乌敏锐地抬起头，厉声道：“出来！”

回答她的，是一道闪电般的剑光。

江小舟尽管看过很多次秦无心的剑法，仍然会为此感到战栗。

干净，利落，一击毙命。

他在战斗过程中，也会有意识去模仿秦无心的剑法。他本身就有着精确的控制力，也有极致的观察力，之前一直被灵心剑法的剑招所禁锢，所以才有那样被白发人评为“过于稚嫩，反应不足，招式僵化”的剑法。

但如今的任何人，都不能说江小舟的剑是虚有其表的。

尽管如此，江小舟明知，自己和秦无心还有着绝对的，无法超越的差距。

这种差距更多的来自于性格，本心，或者执剑的理由。江小舟并没有打算为此改变自己，他需要找到的是自己的剑道，无论是通过观看李果的战斗领悟剑意，还是模仿秦无心的剑风，都只是其中的一个捷径而已。

秦无心的这一招，虽然有必中的信心，但一剑落空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如冰般凛冽的剑光从垂天云乌的鼻尖划过，只需再前进那么一毫，便可以在她身上留下伤口。

可惜那一毫，就是秦无心的极限了。

先前他是先手暴起，占了优势，却没有达到预料中的效果，那么接下来，事情就变得麻烦多了。

秦无心兔起鹘落般翻身后撤，及时躲过了垂天云乌的反击，垂天云乌并没有追击，她还抱着孩子，身上猛然升起魔君的气势，眼神锋利如刀。

“人族修士？”看着秦无心的剑，她挑起眉：“你是怎么发现我的？……算了，也不重要。”

“乘人之危，看来人族修士的行事风格也不怎么样啊。”

秦无心颔首说了一声抱歉，随后剑出如雷，招招刺向她怀中的孩子。

“！”垂天云乌万万没想到他下手如此狠辣，她顾忌孩子，完全不敢放开手脚，在秦无心密集的攻击下节节败退。

“卑鄙！”垂天云乌厉声说：“不要欺人太甚！”

她一直没有变回原形。

江小舟还藏在一边，刚才秦无心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不要出来，见机行事。

如果是原形的话，至少能更好地保护幼崽，那双巨大的足以遮天蔽日的翅膀，翱翔在天际的时候，曾给江小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